第九章 城市从这里突围(第3/7页)

从经营者的多寡来看,可以说绸缎帮、药材帮、油米帮、钱帮(包括银号帮)、寿木帮、钱纸帮、栏干帮等位列前茅。正好可以从这些经营店铺大致看出,成都在明末清初的商业情形及其一些相应的特点。成都是四川地区绸缎主产地,也是四川地区绸缎买卖的大市场,成都地区相对的富裕使成都成为绸缎消费在西南地区的主要城市之一。同时,因为1741年从山东传入山蚕饲养,四川(原只产春蚕、秋蚕、四季蚕)有不少地区产柞蚕丝,其产柞丝绸适宜做夏服,产量一定不少,另外绸缎的成本随着机器生产规模的扩大而有所降低,加之成都习尚享乐,故而形成绸缎买卖商号众多的局面。而药材帮之所以商号众多,众所周知,成都附近的多山地区如阿坝等地区是产药的主要产区,而成都是这些药材外运的主要通道。再者,成都人口众多(寿木帮、钱纸帮、栏干帮较多的原因也大抵如此),气候潮湿,民众耽于享受,因此自唐代以来的药市极为繁荣。钱帮(包括银号帮)的繁荣表明成都的金融业务和商业交易的崛起,流动资金的储备要求甚为丰富,因此做钱帮和银号帮就相应地多了起来。上述帮号经营的多寡及红火的程度,加上五十一个帮号大部分与成都人的日常消费有关,表明成都确实是一个典型的消费城市。如此一来,奠定了成都的商业特点及相应的生活方式、消费文化。

与成都药材帮生意红火的局面相应的是,成都街道上有名的药铺及出诊医生是不少的。譬如上西顺城街在光绪初年名为半济堂街,街名因有名的半济堂药铺而得名。半济堂是成都市最为悠久的中药铺,由李姓独家经营,逢阴历初一、十五半价售药,所以名为半济堂。由于生意红火,还在东门城门口设有分号。名中医蒲辅周曾经在鼓楼北一街居住;中医骨伤科名医罗裕生诊所在西御街,而且子承父业;有名的骨科医生杜自明曾在柿子巷开设诊所。棉花街北西段曾系清武英殿大学士卓秉恬的故宅,他的后裔卓雨农精通医术,以此住家亦为诊所。支矶石街东段有汲古医学社,系名中医张先识所创办,该街再往东,有名医罗品三夫妇开设的诊所。清末名疮科医师黄雅亭于南府街街南自己的住宅里应诊,其子孙世代皆疮医。名医曾彦适曾住宅在文庙前街里仁巷。中北打金街有一支街名为良医巷,也许并无什么良医在此,只是“晾衣巷”的讹音而已,但由此不难揣度人们对良医的期盼与尊敬。尽管相对成都众多的人口来说,他们只是极少部分,但对旧时成都人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的。没有他们,成都人的生活简直不可想象。

成都为西南人文荟萃之地,比如我曾收到1941年在川大教书并且在川大附中兼课的罗念生、潘重规所出的高中英文及国文补考试题的抄件和原件,那时西迁的大学甚多,各地来的著名学者云集抗战后方。而当时四川大学中文系很强的师资力量里并不以外地来的学者为主,而是本地的教授,他们大多在校外有自己的私宅及住所,单凭这一点,也可反映出当时老师受重视的程度,有私宅者还算有一份不错的恒产,就是没有私宅只有住所者,其宽敞舒适程度,也是现今的许多教师不敢奢望的。譬如斌升街街北有四川大学、华西大学中文系教授庞石帚住宅;四川大学教授、语言文字学家赵少咸曾在将军街居住;焦家巷西头路北有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怡荪、李培甫私宅。任四川大学各级领导职务的官员和学者的住处随举如次:曾主持合并国立成都师大、国立成都大学、公立四川大学的三者为四川大学的张铮曾住在栅子街;成都师大校长、川大中文系教授龚道耕在小福建营巷内建有龚家花园即他的私宅。小福建营的文气好像挺重的,国立四川大学首任校长王宏实,史学家李思纯,后来成为四川文史馆馆员的彭芸生,他们都曾住此,而且彭氏还在此创办了敬业学院;槐树街西头路北有前成都大学教务长、四川大学法学院院长吴君毅住宅;川大校长黄季陆曾于双齐路亦即红瓦寺建有校长住宅;1935年川大校长任鸿隽曾在太平南街主持建立川大校舍,终成今日川大校舍的基本格局;四川大学理学院院长郑愈在中学路东头购地建私宅及花圃;奎星楼街东头路南有四川大学教授、李劼人先人的留法同学魏时珍私宅;西大街北共和里,曾有生物学家周太玄的私宅。这相当于抄录了一份关于四川大学的领导和学者的住所的小小档案。每当你走过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街时,或许不小心会碰到偶尔去寻旧的那些名学者的后代,他们的相貌神情与其前辈颇有几分克隆性的相似——如学者赵振铎之走过将军街其父的旧居,我们或许能从中看到赵少咸先生的神情在其身上的投影。

远的我们可以说,青莲巷之所以名为青莲巷,那是因为传说李白曾在那里勾留过,是否真的如此,那就不必太较真了。状元街自然是为明代状元杨升庵故居,可惜此街文脉不盛,后此街多聚木器业业主。杨闇公和吴玉章曾居住在娘娘庙街,按我所接受的教导,他们不是在进行革命实践就是在认真读马列,或者靠近党。我们这些革命后代不必费心去猜当时他们二位在娘娘庙街做什么,因为他们的活动总是有规律,就是这些事。少年中国学会的成都人李璜住在支矶石街,而他的留法同学李劼人在指挥街开小雅餐馆,狗急跳墙的绑匪以为名气甚大的“小雅”赚钱不少,便去绑李的儿子的票。其实那小餐馆的东西固然好吃,但更多的是因李著名作家、教授的文名,才招致了那么多食客,而不是其获利多么丰厚,“刘项原来不读书”,信然。后来李劼人举债将儿子从绑匪那里赎回,“小雅”从此歇业,只好重新回到《诗经》里面老老实实地再当自己的“诗篇”了事。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成都的“五老七贤”在一些公益的事业还是有些用的,加之有些文名,似乎还成了成都的文化“遗脉”。这些耆宿中,曾鉴曾住在锦江街,清末四川提学使桐城方旭则住在东新街,我曾收得他的《鹤斋诗存》线装两册,另一位名宿刘(咸荥)豫波则住在纯化街,此前“双流刘”刘沅曾在此住过,刘鉴泉曾在此设尚友书塾。青石桥南街西头有高记味根酱园,园主好结交名士,抗战时期清末探花商衍鎏曾寓居园后高宅,园主亦有孟尝君、赵平原、魏春申之遗风也。而横陕西街在二十世纪的文化史上也值得特殊地记载一笔,那就是1924年在此设重修四川通志局,总裁为宋育仁,修成志稿323册。城守街民初在城守署设省立中城小学,后改为四川省图书馆,史学家蒙文通曾任图书馆馆长,其高足李源澄任编目部主任,蒙文通曾组织发起“成都中国史学”,并且于此开成立大会,还创办《图书集刊》。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个对四川图书馆古籍善本部的收藏规模有特殊贡献的,便是其藏书楼贲园在和平街的大藏书家严谷孙。其裒藏之丰,四川近现代藏书家中无出其右,后贲园作为四川省图书馆的中文藏书部,并且成为成都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据1949年后,政府接受其藏书时清点,共有线装藏书三十多万卷,自刻木版三万多片。蒙文通、杨啸谷、严谷孙三人共同圈定,贲园藏书楼所藏善本书达五万卷之多,堪称美富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