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祸临头(第2/6页)

汪朝宗感动地说:“马兄,啊不,马大人!”

马德昌诚挚地说:“朝宗,你挑了这许多年的大梁,这最后一次机会,就让给我吧!”

汪朝宗用力点点头:“好!按常例,汛期来临之前,务本堂要给洪泽湖修堤,准备五十万两银子,是不是也交出来?”

阿克占鼓掌:“汪总商是在装糊涂,还是跟阿某叫板哪?本院就告诉你,今天就是天塌下来,只要高家堰不倒,阿某也管不着,只好拜托各位了!”

众人的眼光都落到了鲍以安的头上。

鲍以安揉着胖脸,还有些不平地说:“你们看我干什么?这屋里是个人就比我大。不管怎么说,我是实在拿不出了。”

也难怪鲍以安气不顺,本来平起平坐的四大总商,自从阿克占来了以后,不是赏了黄马褂,就是封了盐运使,只有自己永远被活捉现宰,倒霉透了。回府后,鲍以安一头扎进了小厨房。或许,只有在锅灶前,他才能暂时忘掉那些不开心。一尾裹满面粉的鱼下了油锅,顷刻之间就响起连续的“吱吱啪啪”爆油声。

马勺在大火上翻滚,铁铲在马勺里搅着,菜刀飞快地在案板上剁着。

旁边一口灶上大锅上的笼屉腾腾冒着热气,锅里的水“咕嘟嘟”直响。

鲍以安满脸油汗,辫子缠在脖子上,在小厨房里来回走着。一会儿夺过马勺亲自翻炒两下,一会儿指着案板:“用花刀!蝴蝶双飞!”突然提起嗓子,“都加把劲,今儿咱府里自己吃!”

一道菜炒好了,鲍以安亲自接过来,端着上了内堂。

内堂里一张桌子已经几乎摆满了,菜肴丰盛。鲍夫人、鲍渐鸿、鲍家大小姨太太、孩子都穿着很正式华丽的衣服,正襟危坐,眼睁睁地看着席面谁也不敢动筷子。鲍家能上桌的最小的一个孩子,才几岁大,看着眼前的好吃的,忍不住伸手去抓。他妈赶紧把他抱住:“乖,你爹你哥还没动呢。”

鲍以安把菜盘放到桌上,看着众人,瞪起眼睛喝道:“怎么了,怎么不动啊?吃,吃啊!”

鲍夫人低声道:“老爷,你这又何苦呢?”

鲍渐鸿赶忙扯扯鲍夫人,但鲍以安终于还是发作了。他把脸一沉:“怎么着?汪家接了皇上,御赐了新媳妇。马德昌又当了两淮盐运使,我驼子跌跟头,两头不着地儿的,关着门痛快痛快嘴儿我怎么了?不行吗?犯法吗!有本事他们就连这总商也别让我当!”

他指着那个姨太太:“管着孩子干什么?孩子吃,你就让他吃。咱们鲍家再怎么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小孩子望着气势汹汹的鲍以安愣了愣,咧嘴哭开了。姨太太慌忙去哄。

鲍渐鸿低着头:“爹,你也少说两句!”

鲍以安的气势也终于消了。他没精打采地坐到主座上,招呼大伙:“吃,吃吧,别拘束,都动手,咱们家没那些大规矩。”

这个粗夯的人只觉得满腹委屈,却不知他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午后,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即刻就有一场狂风暴雨似的。

和砷独自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刘全从外边匆匆而入,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看见和砷,愣了一愣:“老爷!”

和砷没回答,眼皮一抬:“砍了?”

刘全一愣,会意:“回爷的话,砍了!”小的挤在菜市口里亲眼看的。好家伙,囚车从宣武门出来,路上就挤满了人,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儿去了好多,都在监斩棚底下摆了椅子,红通通的一片顶子,眼睁睁地瞧着时辰一到,鬼头刀那么一落——“咔嚓”,一片血光啊!啧啧啧,那么大的一个国舅高恒高老爷!”

他绘声绘色地学着。和砷厌恶地缩着身体,好像真怕血溅到他一样:“三品以上官员去刑场观刑是旨意,是让他们长长记性。”

刘全忙说:“这下子扬州那帮可该得意了。马德昌下午让人送来的几箱礼已经到了,老爷什么时候去过过目?”

和砷点头:“他送点礼也是应该的。”

“那马德昌空缺的总商让谁去接?”

“青麻头怎么样?”

“您当初把他发到扬州去,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嘛?”

和砷笑着指了指刘全,然后说:“全儿,去给我备辆车,把我那件野鸭绒雨衣备好。”

“老爷,这时候了您还出去?”

和砷脸一沉:“哪那么多废话?”

远处隐约传来的追魂炮响,让和砷一阵阵心悸。国舅高恒人头落地,使他成为因两淮盐引案砍头的大老虎,也向世人昭示了朝廷反腐的决心。和砷似乎感觉到鬼头刀在耳畔呼啸,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有所行动,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并且将阿克占这个愣头青打翻在地。

紫禁城的天空仿佛更为阴郁,阴云密布的天空黑沉沉的,空气也像是凝滞不动了。往来的宫女太监们都低着头,一点声也不敢出。

林宝引着和砷匆匆地循着屋檐下走过来,低声说:“主子就在里头,主子今儿气不大顺,相爷您可千万小心点。”

和砷点点头,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暖阁里没有点大蜡,只屋子里一点灯火,显得更暗。

微光之下,有低沉而缓慢的诵经声。

和砷进了屋子,诵经声突然停止了,传来乾隆苍老疲倦的声音:“和砷哪?”

“回主子,奴才在。”

他轻手轻脚走进里间,乾隆皇帝盘腿坐在炕上。小炕桌上搁着一个木鱼、一本经、一盏灯,除此之外无别物。

乾隆不像正经和和砷说话,倒仿佛在为自己辩解:“高恒走了,替他念卷经,超度超度他,毕竟是皇贵妃的哥哥!”

“回主子,高国舅也是咎由自取,还望主子保重龙体。”

乾隆也没答腔:“说……”

“是。”

“慢着。要是盐务上的事,就甭说了。”

“是,回主子,是《四库全书》上的事。”

“嗯?”

“奴才奉旨主编监造《四库全书》,有纪大学士、戴震先生帮忙,江南士子百姓又争先恐后献书,编纂进展很快。奴才心想,皇上委奴才以如此重任,奴才不敢懈怠。虽然没什么学问,可每隔两三天都要自己去看一回。编入全书的各种书,奴才都自己动手翻一翻。今儿奴才又去书馆查看进度,偶尔看到一本诗集。里边有些词句,奴才不敢擅做主张。奴才把它带来了,请主子御览。”

他从怀里小心谨慎地摸出一本诗集,双手呈给乾隆。乾隆接过来,戴上玳瑁框水晶眼镜,顺手去拨灯盏。和砷赶紧过来仔细地把灯火调亮,又分别点起前后几盏灯,暖阁里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