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毁灭账册(第3/5页)

萧文淑一声不哭地坐着,雨涵抚棺痛哭,陈妈把萧文淑拉起来走开。

汪朝宗沉痛而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他缓缓站起身来,阿克占已经先走了过去,拉着汪朝宗的手感慨地:“朝宗,本想多向萧老先生请教盐务,谁想天不假年。朝宗,你要节哀啊!”

汪朝宗默默点头。

卢德恭过来,面色沉痛:“朝宗啊,萧老这是把千斤重担替我们担了啊!”

“卢大人,别说了。”

“唉,是。老人家走好吧!”

阴阳生:“吉时已到——”

杠夫们进来,抬起棺材,出了萧府正厅。阿克占、卢德恭等官员,鲍以安等盐商也紧随其后。只有马德昌还直挺挺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克占和卢德恭互相望望,停住脚步,几乎同时对汪朝宗:“朝宗,你看。”汪朝宗仍然没回头,只是对汪海鲲:“你去搀一下。”汪海鲲点头进去。

汪朝宗紧走两步,走到棺材前,引领着灵柩。

阿克占和卢德恭一起回头望着,汪海鲲很费力地才把马德昌拉起来。正厅里传来马德昌大声的恸哭。

萧裕年突然死去,没有给马德昌任何解释和缓和的机会,他的恸哭是发自内心的悲痛,一半为萧老,一半为自己。汪朝宗将长裕盐旗的供盐撒向萧裕年的棺材,终结了四大总商的历史,从此三大总商将面临新博弈。阿克占坐山观虎斗的同时,一定会伺机发难。一本假账册平息不了盐引案的风波。

萧裕年的墓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周围树木葳蕤。

送葬的人都站在棺材周围,工人在挖着土。旁边一个临时的席棚下,汪朝宗和阿克占正在说话。

汪朝宗说:“你知道张凤冒死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阿克占盯住汪朝宗。

“他和大人一样,也是为了账册!”汪朝宗把手伸到怀里,取出一个册子,“这,才是真正的账册!”

阿克占望着它,一度目光贪婪。汪朝宗把账册缓缓地递给他,阿克占却又转过头去:“老爷子已经把账册交给本院。”

汪朝宗苦苦一笑,凝视手中账册,并不接阿克占的话:“为了它,老爷子把命给送了!”

阿克占不由得一震。

汪朝宗缓缓地望着他,突然愤怒起来。他再没有一个盐商对盐官的恭敬拘谨,而是近乎咆哮地指责:“因为这本账册,老爷子死了!阿克占,告诉你,你看到的是一本假账,这才是真账。你看啊,看啊!”

阿克占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仍然没有开腔。

“你怕了,终于怕了!你以为,顶着钦差大臣的头衔,就真能把扬州掀个天翻地覆,把扬州盐业的百年基业连根儿拔起,把辛辛苦苦给朝廷缴捐输纳盐税有求必应的盐商们都打翻在地?”汪朝宗眼里泪光闪烁。

阿克占也激动起来:“那你叫我怎么办?叫皇上怎么办,叫朝廷怎么办?盐务是不是有亏空、有积弊?今天不抓,明天不查,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它烂透,垮掉?老子吃的是皇粮办的是皇差,吃着拿着过舒心日子,我不懂?老子做着这个盐官就得为朝廷负责,就得为盐业负责。老子是朝臣!”

外面送葬的人们都吃惊地看着二人在争吵,却不敢过来。

汪朝宗冷冷地说:“好啊。那你就照着账册,一个一个往下抓!你怎么又不要了?!”

阿克占一甩胳膊:“看不看都一样!”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阿克占缓缓地说:“自打接到密捕张凤的圣旨,我就知道了。这账册前几位是谁,我用不着看。不是那几位,张凤也不会来扬州!”他突然一转身低声狠狠地对着汪朝宗:“你为什么非要告诉我张凤来了扬州?你为什么非要告诉我张凤在你家!你为什么还留着他?皇上不在乎一个张凤!但他一定在乎张凤去了哪,和谁见过面!”

汪朝宗轻蔑地说:“你就是这样当一个朝臣的?”

阿克占愤怒而又不好发作:“我有什么办法?皇上不知道!四次南巡,次次都发过谕旨,沿途各路厉行节约……”

“厉行节约?单单上次的捐输,就有二百万两!”

“一百万两!”

“二百万两!一百万被人吞了,皇上连个银星子都没见着。”

他翻开账册,指着其中的一处。阿克占看了一眼,神色颓唐。汪朝宗淡淡地说:“这是账册第三位!”

“对……”

“这不是皇室,可你还是不敢抓!”

“不是不敢,是不能!”阿克占瞪着汪朝宗:“汪朝宗,你平心而论,我抓你就真犯那么大错?可是我人抓完了,才知道你家老爷子竟然请动了两江的总督巡抚藩司臬司,扬州城里一半多的买卖铺户都起来跟我作对。是,这是老爷子的面子!可汪朝宗我问你,这些人起来反我,就真那么理直气壮?还不就是因为他们被你家老爷子喂饱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连你家老爷子都扳不动。这个主儿一手把持朝政财权多年,朝中上下多少人是他的党羽爪牙?动一动他,我粉身碎骨事小,撼动朝廷的根本事大。清水浊水,都在一个池子里。这笔账我能算清楚吗?”

汪朝宗眼睛一亮,故意紧逼:“那你就打算沆瀣一气,脖子一缩保住自己顶子,混两年回家养老?”

“我阿克占也是堂堂好汉!朝廷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两淮盐务这一亩三分地,我算是管定了,谁敢造亏空搞贪腐,我要他脑袋!”

阿克占瞪着汪朝宗:“汪总商,咱们还要继续斗下去么?”

汪朝宗神情肃然,他掸掸袍服,很少见地向阿克占毕恭毕敬深施一礼:“盐院大人,请记住您今天说的话!”汪朝宗将账册扔进身边烧化纸钱的火盆中,顿时卷起一阵黑烟,化为灰烬。

卢德恭的书房内,桌上两只茶盅正袅袅冒着热气,茶水碧绿香醇,一望便知是极上等的珍品。

阿克占闭着眼睛,陶醉地品着茶的味道。半晌,他才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好茶!不错,好茶。只是让我这么个粗人喝了,未免是暴殄天物。”

卢德恭谦逊地说:“去年雷火劈断了观音山上茶王的树干,这茶叶是不能再得的。卢某收藏了几两,不敢专美,盐院大人是我朝贵胄,光临寒舍,正好借花献佛。”

说罢,卢德恭将厚厚一叠文稿递给阿克占。

阿克占一边看内容,脸色一边凝重起来:“徐夔是个老实人,有一说一,从不两面三刀。这书能够刻版刊行,是徐夔的遗愿。卢老,我得替他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