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放生之德(第3/5页)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呢?”

卢德恭深深地望着他:“自省!吾日三省吾身是也。”

傍晚,管家管夏轻悄地进入汪朝宗的书房,反手将门带上。

汪朝宗正和郑冬心研究着五亭桥的图纸,见了管夏,立即放下图纸:“江宁那边有消息了?”

“是。小的去江宁,见了许老板,依老爷吩咐,说老爷埋怨他不够朋友,和孝公主出阁这么大的买卖,也不跟咱们知会一声。许老板吓了一跳,赌咒发誓说江宁织造府从没听过这事儿。”

汪朝宗转脸看向郑冬心:“果不出先生所料。”

郑冬心摩拳擦掌:“我去会会他,我最爱干这掀窝端王八的事。”

汪朝宗看看外边天色,怀里摸出怀表对了对:“不急在一时。你们把这事藏在肚子里,回头,我自己去见张凤!”

晚餐后,汪朝宗进了张凤的房间,一进去就把房门关紧。张凤已经先开了口:“汪总商,终于肯见我了。咱家一直等着!”

汪朝宗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张凤竖起三根手指:“咱家只要三件东西。十万两银子、盐商的账册,三要一张你汪老板亲笔签名的字据!”

汪朝宗目光盯着脚下,缓缓地走动着:“那我要是不给呢?”

张凤有恃无恐:“那咱家就耗下去!”

汪朝宗抬头又摇头:“张公公,你时间不多了。”他突然加大音量,语速也快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逃出宫来的。别以为皇上饶得了你,刑部的捕快找不到你!耗下去?你能耗多久?五天?十天?你拿什么耗,你凭什么耗?”

张凤阴阴一笑:“拿咱家这条命。咱家今年六十九,汪总商,我活够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京城里有咱家的人,扬州城里也有咱家的人。咱家在你的府里,他们都知道。咱家要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这件事就会哄扬出去!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咱家在你府里,哪怕你现在就杀了咱家,挫骨扬灰,毁尸灭迹,结果也是一样!”他狠狠地说,“你们全家老小一百多口,都要替咱家一个人偿命!”

汪朝宗沉默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张公公,您这是在咬我。”

“对,咱家就是在咬你——咬死你!”

“汪某是生意人,什么都可以谈。”

“这还像句人话。”

“张公公,你心里清楚。这件事归根到底,还得看盐院大人的意思。单我的一张字据,没有用。”

“咱家当然知道。拿了你的字据,咱家自然会去找阿克占。”

“既然这样,不如汪某把盐院大人请过来,咱们当堂对面,讲个清楚。只要能保住盐业,保住盐院大人,也保住汪某。钱,不是问题,字据也可以立。”

“那不成!这事儿,必须咱家亲自去办!”

汪朝宗紧紧盯着他的脸:“张公公,您觉得我还会相信您吗?”

“那又怎么着?你又能怎么着?”

汪朝宗冷冷一笑,他缓缓地踱着步转到桌边,低声说:“我能!”

突然间他用力一拍桌子,门外汪海鲲顿时破门而入。张凤好像还会三拳两脚,他一跃过来想挟持汪朝宗,被汪朝宗躲开了。汪海鲲上前,张凤年老力衰不敌,挣扎了几下还是被制住。汪海鲲从腰间掏出绳子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张凤张口要喊,嘴也被堵住了。张凤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着,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汪朝宗走过来,仔细地看着张凤:“张公公,京城里没有你的人,扬州城更没有你的人。就算以前有,现在也不会有了。出了宫,你就没了活路,没人会希望再见到你!”

张凤突然停止了挣扎,他的眼神转为绝望。汪海鲲看着汪朝宗的脸色,他已经摸出一把匕首:“张公公,最后叫你一声张公公,你这一辈子走到头了!”

一辆马车匆匆驶出扬州城,坐在车辕赶车的是汪海鲲。汪朝宗坐在车厢里,身边是捆成一团头罩黑口袋的张凤。张凤仍然不时挣扎一下,呜呜直叫。

马车缓缓地停住了。汪朝宗亲自动手,解下张凤头上的黑袋子,掏出他塞嘴的麻布。张凤连连咳嗽着瞪着汪朝宗:“到地方了?是捅死、沉河还是活埋?”

汪朝宗淡淡地:“我留你条囫囵身子!”他一抬手,“下去吧!”

张凤怨毒地望了汪朝宗一眼,也不再做无谓的反抗,跳下车去。

汪朝宗随后出来,汪海鲲早已候在车边。

张凤愕然地看着四周,他没有找到预想中的黑林子、水塘或者土坑,一时有点懵,转不过弯来。

汪朝宗亲自给他解开手上的绑绳,拍拍他的肩:“张公公,看!”张凤顺着汪朝宗的手指望去。暮色中崎岖的山路尽头,隐然现出一座寺庙,斗拱飞檐,高塔入云,晚风中传来悠扬的禅唱声。

张凤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汪朝宗:“你……不杀咱家?”

汪朝宗平和地看着张凤:“张凤,朝宗若是留你,就是窝藏钦犯,若是把你送官,就是不仁不义。能否逃过这一劫就看你的造化了。前面就是高珉寺,圣上御笔赐名的禅宗丛林。一入空门,斩断尘缘,世俗罪孽尽化乌有。”

张凤木呆呆地点着头:“咱家知道,知道。汪总商,你……真不杀咱家?”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张凤望望山巅的寺庙,又望望汪朝宗,突然意识到,这一辈子他已经输得精光,也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了。他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给汪朝宗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爬起来,蹒跚着向山巅走去。

这一天,钞关码头上,一条条挂着“天和”盐旗的大船正陆续驶来,看热闹的人挤了一大片。汪海鲲和郑冬心站在最前面,准备接船。

郑冬心手搭凉棚,眯着眼睛在数:“十三、十四、十五……到底有多少啊?”

“一共十九条。”

“好家伙,盖个金銮殿都够了!这么多木材得花多少银子啊?”

“上次陪叔父进四川,那一路交了捐输,还剩几万两银子。我们说带回来,叔父说不用。四川大山大岭木材又多又好,索性就都买了木材,反正咱们在扬州也用得着,哪家不建园子?着急的时候,出几倍价钱都没处买。连这船队也都是拿咱买的木材修的。叔父空手出扬州,辗转几个月,就挣到了这样一支装满了名贵木材的船队。”

郑冬心感叹道:“看来,存钱不是生意,花钱才是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