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集捐输(第4/6页)

蒋成把清单递上:“这是汪海鲲记下的。”

卢德恭接过,看也不看,就放到公案上:“好,本官知道了。”

蒋成呆住:“盐台大人,这……”

卢德恭好整以暇地说:“曹益亭这人我知道,不是科道出身,花钱捐的官。有些胡闹的事不奇怪。过几天,我派个晓事的,去敲打敲打他。这事,你别再管了。”

蒋成睁大了眼睛:“大人……”

卢德恭无奈地说:“抓差办案,你蒋成行!可你不能老这么一根筋。两淮盐业这潭水,深啊!”

蒋成愤愤不平:“就是这潭水,尹大人这样的清官,都莫名其妙死了!”卢德恭脸色一变:“本朝那么多盐院大人,怎么偏偏就他尹大人扛不住事儿,怨只怨他没肩膀!”

蒋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卢德恭。

卢德恭拿起毛笔,对着桌上的宣纸说:“尹大人是病死的,什么‘莫名其妙死了’,你不要乱说!”他捻须道,“唉,‘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给你这么一打岔,我刚想到的那一联,又不知怎样才能找回来了。”

蒋成忿然一抱拳:“大人,大人会做什么联啊句的,小人只会抓私盐!我这就去找那个姓曹的!”

卢德恭把笔一扔:“站住!”蒋成不情愿地站住了。

卢德恭温和地说:“蒋成,这些天你也累了。把盐巡的牌子留下,回去好好歇歇吧!”

蒋成愣住了:“大人,你要革我的职?可是阿大人刚让在下当上管带。”

卢德恭不耐烦:“蒋成啊,我是叫你歇一歇,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蒋成急了:“小人不累啊,大人!”

卢德恭严厉地瞪着他:“你确实是累了!”

盐政衙门签押房内,一排箱子盖被打开,揭开红布,里面光芒闪耀,装满了现银。阿克占、卢德恭与汪朝宗、马德昌、鲍以安都在,上缴捐输的七十万两银子终于凑齐了,各人心中落下了块石头。依阿克占吩咐,这批银子由马德昌押送京城,而汪朝宗则往江西行盐,务必将这二万五千引盐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以凑齐余下的三十三万两捐输。

阿克占喜气洋洋,三位总商脸上却并无欣喜之色。汪朝宗是凝重,鲍以安略显不平,马德昌则看不出喜怒之色。

出了衙门,三总商不由自主地聚到了务本堂内,这时,远远看到萧裕年半躺在轿上,眯着眼睛,正被人搀扶着下来。汪朝宗、马德昌、鲍以安等赶紧迎上前去,帮他在上首坐下。

萧裕年无力地睁开眼睛:“你们商议,我就是来听听。”

马德昌皱了下眉头:“那萧老就先听着,咱们议,萧老随时指教。”

汪朝宗看了看众人,说:“现在已经筹了七十万两,还差三十三万两捐输,朝廷还留下两个多月时间,要把银子送到四川。上次大家推举汪某去江西行盐,只是小侄海鲲去调盐还没到……”

鲍以安不安地扭动身子。马德昌看了看他,咳嗽一声:“朝宗,这趟苦差事,让你一个人去,我们大家心里也不忍。”他看了鲍以安一眼,鲍以安不服气地说:“这话不能这么说吧?我这建昌府的引岸,说没就没了,怎么就没人来哄哄我啊?”

汪朝宗厉声:“还提建昌府!你真敢拍着胸脯,自个儿把事儿顶了,我立马去找阿大人,把引岸还给你!”

鲍以安老大的不服气:“我就看不惯你这副嘴脸!拿阿克占来压我,他算个鸟啊,还怕他不成!”

马德昌呵制他:“老鲍!”

汪朝宗正义凛然地说:“今天大家伙儿都在,汪某就把话挑明了,若是你老鲍敢担当,这建昌府的引岸,我现在就奉还!”

鲍以安气得脸通红,猛地一拍桌子:“不要以为塞个汤团就能堵着我的嘴!你帮我借钱,我还不懂吗,这是打一巴掌再揉一揉,让我既丢了引岸,又丢了人!你够狠的!”

马德昌一把拉住他:“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才真的丢人!”

汪朝宗不屑地看了鲍以安一眼:“老鲍,把话说白了,康山草堂押出去,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你不配!借来这三十五万两银子,保的是盐商的大局和扬州的命脉!可你这么一说,我告诉你,这建昌引岸,我汪朝宗是吃定了!”

鲍以安瞪眼看着汪朝宗。

马德昌拱了拱手:“二位,今天我看就不议了,待海鲲把盐运回来,再为朝宗饯行。老爷子,您看呢?”萧裕年并没有回答,他仰着头睡着了,还微微发出鼾声。小猴子乖乖蹲在他的膝盖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马德昌尴尬地说:“嗨,朝宗,你看……”

汪朝宗点点头:“就这样吧!”说完,撩起袍子,快步走了出去。

马德昌转脸看鲍以安:“老鲍,人都走了,你怎么还气鼓鼓的?”

鲍以安今天的发作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两天,他越想越别扭。汪朝宗是帮了他不少忙,可白拿了他一块引岸,倒过来他鲍以安还得谢他,这是什么理?他横竖想不明白。

马德昌过来安慰他:“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老鲍!不怕你不高兴,二十年前,萧老爷子手里本来就能一统扬州盐业!”

鲍以安哼了一声:“那也不见得!”

马德昌幽幽说:“老爷子到底还是高看你们鲍家一眼。现在他老了,该轮到汪朝宗了!”

鲍以安咽不下这口气:“要真这么说,那建昌府说死了也不能给他!老马,你瞧着吧。我准让他这趟行盐卖不出去!唉,你笑什么?老马你可得闹明白点,你俩二十年前就有过节哪!我倒了,你也好不了,你得站我这边。”

马德昌只是笑而不语,半晌才说:“老汪这次可是真急了。”

“怎么?”

“曹益亭这人你听说过没?”

“掘港盐场大使啊,当然知道。两淮那么多盐场,数他贩私盐最厉害。”

“是啊,这次连老汪都从他那里进了一批私货。”

鲍以安听罢神色一动。

马德昌故意拉长了腔调,神秘地说:“鲍兄,我跟你就这么一说,你可别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