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集捐输(第2/6页)

萧文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儿……”

汪朝宗突然少有地发起火来:“你的眼皮就这么浅?只不过是周转一下,又不是卖了、烧了!”

萧文淑也火了:“跟卖了、烧了有什么两样?你以为老鲍会领你的情?你不是拿了人家的引岸吗?他要是使个坏,就不还你银子,看你怎么办!”

“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他倒下?”汪朝宗顿了下,“帮他就是帮我自己!”

萧文淑无语地看着他。她有时真的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她深深爱了他快二十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他的人,可是,他这般辛苦忙碌,究竟为什么呢?鲍以安显然是个白眼儿狼,帮他多少回也不会落个好,可他汪朝宗倒好,把自家的房子押了帮他。

汪朝宗叹了口气,望着外头涔涔落下的雨水,缓缓说:“有老鲍在,他这火爆脾气为我挡了多少事情?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些捐输银子,而是我们扬州盐商的性命。你想想啊,这捐输弄完了,阿克占就会善罢甘休?他从一个封疆大吏一抹到底,就真不想东山再起?现在捐输不帮衬点,到时候谁会帮我们自己?”

萧文淑突然意识到什么:“既然想得这么清楚,那你为什么垂头丧气的?”

汪朝宗就势躺在躺椅上,随手拿本书盖在脸上:“累了!”

为了准备江西行盐,汪海鲲和管夏一起去马家的掘港盐场支盐,他知道,这是叔父给他的一次历练机会。汪朝宗一向主张让他看到最底层的社会真相,他说这样,做人才能摆正自己的良心。开阔无边的掘港盐场,四面八方都是忙碌的人群,挑荡草的、摊灰的、挖沟的,这些黑瘦的面孔木讷的工人,是盐场的支柱,少了哪个环节都不行。

管夏实际年纪只比汪海鲲略大,看起来则显得老成很多,中等个子,大众脸,神情透着憨厚朴实。看到一个草棚里堆放着一些盘铁,管夏便走过去翻看,摇了摇头道:“你看看,这盘铁边上,连个编号都没有,更不用说运司花押了,肯定是私铸的!”

汪海鲲也凑过来看:“这样一来,煎制私盐就更没法管了。”

“灶户能把私盘堆在外面,说明盐场大使根本就不管,也太乱了!”管夏道。

汪海鲲看了看灰色沉沉的天空,说:“你到客栈先住下,把盐引送给曹大使,回头我去找你。”管夏忙说:“堂少爷干什么?”

“我再多跑几个点,摸摸底。”海鲲答。

“你可要小心,这里可不比咱家的伍佑盐场。我先去找盐场大使支盐。”管夏急急关照。海鲲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满天雨幕中。

盐场大使虽然说只是个七品官,但手绾盐场课税词讼,也算是个肥差。捐官的要是谋到这个差事,半夜都能笑醒了。掘港盐场大使曹益亭是个矮胖子,看着管夏放在桌上的银票,笑眯眯小心叠好,放入怀中,说道:“都是自家人,汪总商的事,下官一定用心。不过,这两万五千引的盐,去年本来是有的,可搁到现在,风吹日晒老鼠啃,是吧?多多少少有点……今年的份额呢,可还不能动。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盐来,啧,不好办啊!”

管夏说:“堂尊,这次行盐,可是新任盐院老爷阿克占大人亲自下的令。他老人家奉着皇上谕旨,这一趟事情要是办不成,大人的脸面一伤,只怕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曹益亭一点也不急:“那当然!上面一句话,我们拼着老命也得办成是不是?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再拼命……”

管夏只得应允:“此事若成,还有三十两奉上。”

曹益亭眼睛一亮,但旋即平静,继续叹他的苦经。

“五十两!”管夏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样,我们先去看看盐,有多少,我先给你……”曹益亭还在搪塞。

“七十两!”

曹益亭这才松口:“好,大不了我把今年的盐给你先补上,将来再有亏空,我另想办法。”

这时,外面一阵喧闹:“大人,抓到一个可疑的家伙!”

曹益亭神色微变,按按怀中的银票道:“带进来。”

差役们押着被绳索捆绑的汪海鲲进来。曹益亭仔细打量汪海鲲的脸,确定不认得,松了口气,断喝道:“你这号人我见多了,人五人六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干什么来的?”

“回大人的话,我就是来看看。”汪海鲲镇定地回答。

曹益亭哼一声道:“看看?我这掘港盐场是好看的吗?来人……”

管夏急忙上前:“慢,堂尊大人!”

曹益亭困惑道:“这是……”

管夏道:“这位汪海鲲汪少爷,是我家老爷的同宗侄子,老爷是拿他当亲儿子养的。”

曹益亭先一愣,随即呵斥差役道:“混账,还不快给汪少爷松绑!”汪海鲲微微一笑道:“等会儿,这就松绑了?那你还没说,这盐我是该看呢,还是不该看呢?”

曹益亭立马赔笑:“该看,该看!”

高高的盐垛,宛如白色的小山丘。一旁已经捆扎好的引盐,一包包堆放着。

管夏看着引盐,忽然伸鼻子抽了抽,脸色一变,凑到汪海鲲耳边说了几句话。

汪海鲲连连点头:“管兄弟做人就是客气。曹大人,管兄弟有个特别的本事,就是隔着盐包,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盐。”

曹益亭脸色大变,强作镇定道:“汪少爷这可真是说笑了。”

汪海鲲走到一堆引盐前,引包上用煤炭写着黑色的大字:淮盐——一等梁盐。

“这里写着呢,这是上好的一等梁盐。”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一探,然后突然挥出,二指犹如铁钩,厚厚的引包竟然应手而破,灰褐色的盐粒簌簌流出。

汪海鲲冷笑道:“二等和盐!”

管夏看着曹益亭:“一等梁盐每引是二两二钱银子,二等和盐才一两九钱。曹大人,这每引三钱银子,两万五千引的盐斤……”

曹益亭不敢抬眼,慌乱说:“不不不,哪里有两万五千引,才一万多引,本来就是二等和盐嘛!”

汪海鲲看了管夏一眼,管夏点点头,又摇摇头。汪海鲲说:“管兄弟的意思是,是有很多和盐,但问题更大。”他走到写着“淮盐——二等和盐”的盐包前,又伸指一挥。这一次,流出来的盐里,竟掺杂着许多细的白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