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把火(第2/5页)

盐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笑,马德昌一个劲扯鲍以安衣袖。阿克占脸色已经极其难看,站起身来,拂袖而去。何思圣跟了进去,三大总商全都紧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署院后花园,葱茏树阴下,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茶壶茶碗。阿克占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怒气未消。汪朝宗上前解释:“有些盐商豪奢是实情,可盐商的银子也不都是乱花的。小至扬州,大至两江,乃至全国,凡水旱蝗灾,流年不利,但凡盐商可以稍尽绵薄之力,疏财报国,我们也从不敢落后于人。可要捐输,也得有银子才行,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到哪儿弄这一百万两银子。”

阿克占亲手给汪朝宗倒茶,茶色有些浊,但喷香而热气腾腾:“你们难,本官也难啊,可最难的是皇上!西南那边出兵开战,户部拨不出军饷,催饷的折子堆积成山,皇上气得连折子都摔了!这件事情,天塌下来也拖不得!”

汪朝宗不语。阿克占面色不变,招呼马德昌和鲍以安自己过来取茶碗。马德昌毕恭毕敬,鲍以安却还有点不服不忿的样子,端起茶碗嘬了一小口:“酥油茶?这可是稀罕玩意儿。”他捧着茶碗“呼噜呼噜”大喝。

马德昌捧着茶碗,装作看四处风景,起身:“大人有所不知,扬州的盐商,多多少少都是蒙皇上赏借过一点银子的。”

阿克占看他一眼:“这又如何?”

汪朝宗在花园中缓缓踱步:“有借,就得有还。就说我天和盐号,上次皇上南巡,赏借三十万两帑银。每年,我要上缴十万两利润给内务府。这边捐输交上去了,那边帑银的利息我都还不上了。若是内务府出了亏欠,怕是对大人也有些不利。”

阿克占皱了皱眉:“你这是拿皇上压我?”

汪朝宗回头:“不敢。说到底,要捐输银子,盐商就得有钱。盐商要有钱,还是得把盐卖出去。”

阿克占凝视着他。

马德昌清了清嗓子:“大人,这,老汪说得对。”

阿克占又转过来看着他。

马德昌却低下头,喝起油茶来,刻意不看阿克占。

阿克占缓了一缓:“引盐难卖,那么现在总共有多少引盐积压,又压在哪里?”

汪朝宗答:“咱们扬州说是四大总商,萧老爷子一向身子骨不大安稳,不理实务。他的引盐积压也多,在九江、南昌两府就压了十万引,汪某在安庆府压了五万引,马总商在湖北也积压了大概七八万引,鲍总商在江西建昌府压得最多,大约十三万引,合计起来,值近四百万两银子。”

阿克占仔细听完,便说:“还是汪总商卖得好,这次捐输也就差个七八十万两银子,就有劳汪总商想想办法,帮鲍总商把建昌府的盐给卖了?你们两位觉得如何啊?”汪朝宗一惊,马德昌看向鲍以安一笑。

鲍以安忙拱手:“朝宗兄能者多劳,鲍某就此谢过!”说完深深作了一揖。

汪朝宗忙回礼:“阿大人,这……”

阿克占一笑,头也不回,昂首走向大堂。三大总商都闷头不响跟着回到堂前。其余盐商本能地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

阿克占道:“汪总商,江西行盐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汪朝宗只得道:“恭敬不如从命。”

阿克占点点头:“本官不妨跟你交个底,皇上给我的期限,是一个月之内,筹集军饷,上缴朝廷。那天要提取运库银,各位总商又说有碍商本,只得另想办法。”他直视汪朝宗,“只是,这时间……”

汪朝宗说:“各总商齐心合力,五日之内,先凑七十万两应当不成问题。余下的三十万两……”

阿克占更正:“是四十万两。分两次捐输,就要多走一遍关节,至少要多花十万两。”

汪朝宗突然站起来:“大人,这关节费用再多,也不能多过官债的利钱。乾隆二十一年,山西巡抚德明从巡抚金库中取银八万两,经本省典当商贷出取息,年息不过八千六百两。照此例,这三十万两捐输,即使拖一年缴齐,也只不过多出三万两利息。”众盐商吃惊地看着汪朝宗。

阿克占一下子也愣住了,斜眼看着汪朝宗,一摸脑袋:“汪总商果然精明,行,本官就依你一回。三十万两捐输,外加三万两关节费。”

汪朝宗接着说:“这三十三万两,应该能稍拖一拖。”

阿克占略一沉吟:“既然如此,本官就为你上奏朝廷,恳请捐输银再暂缓一月。”

众盐商一齐跪下:“谢大人恩典。”

阿克占直视汪朝宗:“不过汪总商,两个月之后,要是还交不上,西南的官兵就要断饷,就要哗变,本来将要平定的叛乱,就会死灰复燃。”他本来口气严重,说到这里反而笑起来,又变成油腔滑调的样子,“这是贻误军机的罪名,兄弟我得掉脑袋,我掉脑袋之前,会把诸位怎么样,会把各位盐商怎么着,大家得想明白喽。”

汪朝宗神色庄严:“若是真的耽误了朝廷大事,就是无人追究,朝宗也无颜苟活。”

阿克占点点头:“有担当!汪总商,本官最是赏罚分明,这趟捐输完不成,咱们大家玩完,要是完成了,阿某绝不亏待你的……”

汪朝宗谦逊:“大人,这是汪某分内之事,不必……”阿克占忽然一击掌:“好,江西一带本不是你的引岸,谈什么分内之事?此事若成,江西建昌府的引岸,就归你汪朝宗。”

一旁的鲍以安脸色大变,汪朝宗看他一眼,不吱声。

引岸是盐商的地盘,他们将淮盐卖到各自的引岸,才赚取高额的利润。引岸的多少、贫富,决定了总商的实力。所以,对于总商来说,出银子放血都是小事,若是分他的引岸,就如同割他的肉。阿克占出此狠招,既树立权威、赏罚分明,更是分化瓦解,等着看好戏。

扬州旧城外濠小秦淮一带,向来妓馆林立,是文人富商与美艳歌妓的麇集之地。小秦淮河上,常有各式画舫和游船徜徉,吃食听曲观灯,将极俗之事变得极其风雅。东岸大东门附近,有一个飞檐翘角的临水花楼,上面“鸣玉坊”幌子十分显眼。与周遭的那些妓院相比,颇有些鹤立鸡群,气象不同寻常。此刻,在“蓬莱轩”的茶座雅间,扬州资本最为雄厚的几大盐商齐集议事。

汪朝宗对鲍以安说:“鲍兄,江西行盐本非朝宗意愿,咱们……”

齐世璜不平地说:“都是靠引岸吃饭的,拿人引岸就是砸人饭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