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见欢喜(第4/6页)

阿克占打断他:“就是说,或是接驾、或是陋规,这些银子都已经花出去了?”

何思圣这时上前道:“大人,天下的银仓、粮仓、盐仓,能有几处的库存,和报上去的账单符合?不少地方,恐怕亏空的份额,还不止如此。”说着,何思圣拉出一只托盘,码放整齐制式银锭,银光灿然,晃人眼目。

阿克占一边看着银子,一边点头:“这么说,能存着四百万两银子,也就不少了。”

何思圣点头:“正是。大人,学生有个计较,不知可行不可行。大人您就为各位总商担些干系,朝廷急需兵饷,不如就用府库的银子先押解进京。等总商们有了银子,再补进府库来。”

阿克占微微顿了顿:“这倒是个主意。”

卢德恭、鲍以安、马德昌脸色瞬间变了,一齐看向汪朝宗,后者倒是依旧一脸的镇定。

阿克占只管继续:“府库亏空待查实后,再具实上奏。何先生,明天就先从中提领一百万两,押解进京。”

卢德恭上前一步:“盐院大人,这运司衙门的银两向来为朝廷所关注,如果一次提领一百万两,恐怕短期内不能补足,今后难以腾挪。”

何思圣说:“盐台大人也是朝廷命官,西南征剿,皇上急需军饷,您难道真分不清轻重缓急?”

胖侍卫将箱盖打开,滚出来的或是银锭,或是银条,总之形形色色。有的上面还印着字,“鲍有恒”“汪天和”“马广泰”“萧长裕”……阿克占冷冷一笑:“卢大人,这,不必解释了吧?你实说,除去盐商的银子,库银到底还有多少?”

卢德恭声音微微发颤:“九十七万三千二百两……”

阿克占惊问:“卢大人,这么大的亏空,为何不奏报朝廷?!”

卢德恭嗫嚅:“这个……库银出入一向由盐院尹大人签批,下官只是具体操办。”

阿克占冷冷一笑:“所以就应当去问尹大人?!尹大人是永远开不了口了,你们随便怎么说,我都得听着。”

卢德恭有些尴尬地听着。

阿克占压抑着怒气:“这些烂账,以后再跟你算。也就是说,三百七十二万扣去九十七万……这里有二百多万两银子是盐商的。既然盐商还有这么些钱,就从中取一百万,把捐输先交了吧。”

汪朝宗缓缓道:“盐院大人,恐怕不能这么定。”

阿克占显然不满意:“汪总商还有什么指教?”

汪朝宗沉静地说:“这二百多万两,是盐商的本钱。大人将这银子拿去了,盐商就无力去盐场收盐,更无力将盐运到各处引岸,今年的两淮盐业,可就倒了。”

阿克占“哈”一声笑:“你可知救兵如救火?”

汪朝宗并不示弱:“火要救,但不能抱薪救火。”

阿克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汪朝宗条分缕析:“两淮盐业倒了意味着什么,为了这一百万两捐输,明年淮盐的正税、杂税全没了,损失将达千万两之巨。盐院大人还怎么向皇上交差?”

阿克占看着他,眼光里不是被冒犯的愤怒,反而显得有些期待。

汪朝宗慢条斯理地说下去:“还不止如此。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还有河南,这几个省都指着淮盐。俗话说得好:‘油是精神,盐是气力。’吃不上盐,那明年的地丁银只怕也就难收齐了。这几个省,可是关系着天下赋税的三分之二!”

阿克占故作漫不经心:“没有淮盐,咱这大清就要亡国灭种?”

汪朝宗眼睛都没抬:“当然不至于。那老百姓就只能吃私盐,私盐泛滥,来年就算盐商们有了本钱,两淮盐业也断难恢复。”

鲍以安点头附和。

阿克占说:“照你这么说,这银子,是无论如何动不得的?”

汪朝宗断然:“动不得!”

马德昌忙来打圆场:“其实,还是大人先前在署院衙门的话是正理,私盐先剿了,这官盐就旺了,捐输自然也就有办法交了。盐商们也是一片报效之心,有银子,还不想着为朝廷出一份力?”

阿克占的眼光从各人脸上一一扫过:“好,本官就暂不动这里的银子。你们拿私盐说事,那我倒要看看,两淮的盐枭,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扬州城东茱萸湾,河道宽阔,芦苇密布,向来是私盐交易之地,这会儿正有几条船横在河道里。一条盐船,其他都是渔船,盐船正和渔船针锋相对。盐船上的人大多赤膊黝黑,拿着刀和短枪。渔船上的人多少齐整点,几个人手里扣着弓弩,其他人手里都是刀棍长枪,簇拥着一个戴着斗笠遮住脸身形瘦削的人,她叫英子,是天地会香主,她旁边拎着铁锤威风凛凛的大汉则是田老大,再旁边依次是老二、老三等会中得力人物。

盐船上一个汉子正张口大骂:“他妈的明明是马老板照顾我们白龙帮的生意,你们天地会干吗横插一杠子?哪来的回哪去!两广、福建你们横,在扬州,大爷们说了算!”

戴着斗笠的英子转头向田老大示意。

田老大喝道:“龙有龙潭,蚁有蚁穴。少废话,留下盐船,放你们走路!”

盐船上汉子回道:“好哇。看我们铁老大不在,这是故意找茬来了!弟兄们,拼了!”

一场恶斗迅疾展开。渔船灵巧地向盐船靠近,盐船也不很高,两边的汉子纷纷跳到对面船上开打,一时间刀光剑影。

渔船上的人马多而且强,一交上手,盐船就立即不支。许多人或者被打落,或者自己跳进水里。几个盐船汉子觉得戴斗笠的英子是个弱点,纷纷向她扑来。只见英子左手按着斗笠,右手拔出短刀。她不常出手,但每一出手都是招招凶狠。还没逃脱的盐船汉子都被逼到一个角落里,渔船汉子四周包围,拿刀背和棍子往他们身上乱砸,砸得他们纷纷倒地。

英子缓步走上去,踩住刚才发话的盐船汉子,俯下身。她的声音刻意压低压粗了,但听上去还是很悦耳:“招子放亮点,老子不在乎你这破盐船。回去给铁三拳带个话,不管两广还是扬州,只要天地会在,就没你们白龙帮抖威风的份儿。老老实实贩你们的私盐,要是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打着天地会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跟老子叫板,就砸你们总堂!”她回过头,“把船给我烧了!”

英子的手下们纷纷抢上来点火。盐船汉子只能含恨撤走,被烧着的盐船变成了一大团烈火。

此刻,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正埋伏着一群军容涣散的盐兵,“缉私营”的旌旗也倒偃在一旁。他们不像是来抓匪的官兵,倒更像是一群看热闹的地痞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