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第二章 假疯魔,孙膑毁兵书(第6/14页)

“唉,”庞涓长叹一声,“说起先生,涓弟真是追悔莫及啊。”

“贤弟追悔何事?”

“涓弟本是魏人,视魏为家,唯思在魏成就一番功业。昔日在鬼谷之时,涓弟一心贪恋山外机会,学业未成即仓促下山。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涓弟已尽全力施展,却总感到力不从心,这才盛邀孙兄下山。邀兄之时,涓弟心中唯系一念——假使你我联手,或可有所成就。万未料到,涓弟此举,反倒害了孙兄!”

孙膑长叹一声:“唉,贤弟,时也,运也;运也,命也。膑生于戎马世家,亲历杀伐,九死一生,彷徨不知所向。幸遇墨家巨子指点迷津,膑至鬼谷,方才看清前程。鬼谷用功四年,膑虽说不及贤弟,却也算是尽心、努力。一朝下山,膑本欲有所作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略顿一顿,又叹一声,“唉,贤弟,不说也罢!”

“孙兄过谦了。”庞涓由衷赞道,“项城之战,涓弟已知孙兄功力。前番对弈,孙兄气势如虹,更令涓弟望尘莫及。涓弟弈后自思,一年不见,孙兄功力突飞猛进,定与《孙子兵法》有关。唉,可惜涓弟求成过急,与此宝书失之交臂,终为憾事!”

“贤弟莫急。”孙膑劝慰道,“膑自至魏,早有心将此宝书传于贤弟,只是忙于琐事,未得机缘。今膑已成废人,此书纵在胸中,也是无用。待膑伤势略好,必将胸中所记,尽数写出,以供贤弟参悟。”

庞涓闻言,叩拜于地:“孙兄果能如此,则是涓弟造化!”

孙膑急道:“贤弟快快请起!”见庞涓起身,又道,“贤弟可备竹简、笔墨于此,待膑感觉好时,即于榻上默写。”

“有劳孙兄了。”

第二日,庞葱使人送来竹简、笔墨等物,庞涓亲选一名略识文字、颇有灵气的婢女贴身侍奉。孙膑仍不能动,医师不让他有任何劳作,但孙膑感念庞涓之恩,坚持书写。医师无奈,只好使人做出一个木架,支在榻上,让孙膑坐起,婢女侍候笔墨,慢慢书写。

写字极是费力,孙膑每写一字,就要强忍剧痛,忙活一个上午,也只写完两片竹简,不过数十字。及至中午,庞涓听说孙膑已写出个开端,急来观看。

看到孙膑握笔艰难,额上汗出,庞涓甚是过意不去,掏出丝绢,轻轻拭去孙膑额上汗珠,泣道:“孙兄——”

“唉,”孙膑长叹一声,“稍一用力,竟是疼痛钻心。这有两个时辰了,方才抄录这么几片。”

庞涓哽咽道:“孙兄,欲速则不达,孙兄万不可着急,眼下当以养伤为重,待伤好之后再抄不迟!”

孙膑又叹一声:“唉,今日看来,膑真的成个废人了!”

庞涓擦把泪水,劝道:“孙兄万不可说出此话!废不废,断不是肢体所能限定。许多人肢体健全,却是饱食终日,与废人一般无二。孙兄肢体虽残,智谋却高,天下诸事,无所不晓,哪能与废人等同?”

孙膑苦笑一声:“废不废,膑心中自有比较,贤弟莫要安慰在下了!”

正说话间,范厨提着饭盒走进来,见庞涓在,急叩拜道:“小人叩见大将军!”

庞涓看他一眼:“呈上饭菜!”

范厨递上饭菜,摆在几上,庞涓打开,望见只有两菜一汤,勃然怒道:“大胆奴才,孙将军所供饭食当是四菜一汤,为何少去两菜?来人,将范厨拉下,领杖二十!”

在院中候命的庞葱领着两名仆从急进门去,上前扭住范厨。

孙膑急道:“贤弟,此事不怪范厨,是膑专门交代的。膑四体不勤,肚中不饥,有此两菜一汤,已是足矣!”

庞涓依旧怒道:“身为奴才,私减菜肴,理该责罚。孙兄既有交代,可减十杖,拉出去领杖!”

庞葱使人将范厨拉出。孙膑见了,顾自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庞涓亲手将两菜一汤放入托盘,端至榻上:“孙兄,请用餐!”

孙膑却将饭菜一把推开:“贤弟,你还是端走吧!”

庞涓惊道:“孙兄?”

“唉,”孙膑轻叹一声,“范厨因膑而受责罚,叫膑如何吃得下去?”

庞涓急叫:“来人!”

奴婢走入,叩道:“奴婢在!”

“速去告诉家老,就说孙将军求情,范厨十杖权且寄下!”

奴婢应声喏,急急走出。

翌日傍黑,范厨手提一只精致的漆木饭盒径至秦氏皮货行里,伙计见是范厨,将他迎入店中。

范厨揖道:“恩公在否?”

话音未落,公子华从内院走出,惊喜地说:“哦,范兄来了,里屋请!”

范厨随公子华走进内院,放下饭盒,跪在地上,从盒中取出四碟小菜,拿出一只小酒壶,摆在几面上,叩道:“恩公在上,小人别无他物,亲炒几碟小菜,聊备一壶薄酒,特请恩公品尝!”

公子华扶他起来:“范兄请起,既有好酒,你我一道畅饮如何?”

范厨迟疑一下,禀道:“此酒只能恩公品尝,小人不敢!”

公子华正自惊异,范厨半跪于地,拿出酒壶。

尚未倒酒,屋中就已酒香四溢,公子华脱口赞道:“好酒!”

范厨不无自豪地说:“此为小人家酒,恩公纵使走遍大梁,断也喝不到的!”

“哦?”公子华笑道,“如此说来,本少爷口福真还不浅呢!”

“不瞒公子,”范厨倒好酒,缓缓说道,“小人祖代皆为大梁酒工,所酿美酒是宫廷御品。在下曾祖一生为宫室酿酒,先祖承继曾祖之业,酿酒三十余年,于五十年前仙去。此酒为曾祖生前私酿,家中仅此一坛,已藏百二十年,非金钱所能买也。”

公子华惊道:“本少爷饮酒无数,逾百年陈酿,当真是第一次喝上!”

“莫说恩公,即使当今陛下,也未曾喝过!”

“难道你家主公也不曾喝过?”

范厨颇为自豪:“小人身贱人微,却不可夺志。若非知己,任他是公子王孙,想闻此酒,小人也是不允!不瞒恩公,迄今为止,在此世上,得饮此酒者仅有五人!”

“哦?”公子华大感兴趣,“是哪五人,范兄说来听听!”

“第一个是曾祖。曾祖一生品酒无数,唯独此酒未品一口。封坛之后,曾祖即在院中挖出一窖,将酒坛藏于窖中。每至年关,曾祖必沐浴薰香,亲下窖中,隔坛闻酒。曾祖走后,先祖含泪开坛,取出一爵,缓缓倒入曾祖口中,自己却滴酒未沾,再次将坛封好!”

“第二人是谁?”公子华惊问。

“第二人是先祖。”范厨缓缓说道,似在陈述一个故事,“先祖亦如曾祖,每至年关必沐浴薰香,隔坛闻酒,仪式甚是隆重。先祖故去时,先父再开此坛,倒满一爵,含泪倒入先祖口中。第三人自是先父,为他斟酒的正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