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森林与树木(第4/7页)

在更新世,这种冰冻-解冻的模式重复了20多次,产生了让世界不断更替的效应。在每一次冰川期内,巨大体积的水结成了冰,以至于海平面下降了近百米。而冰川的巨大重量则压在地球的外壳上,把它压进地幔里去。(在像英国北部和瑞典这样的地区,上一次冰川期之后的地壳回弹过程仍在进行之中。)

更新世的植物和动物如何应对这样的气温振荡?达尔文认为,它们靠的就是搬家。在《物种起源》中,他描述了大量的大陆规模级迁移。

当寒冷袭来的时候,每一个更靠近南方的地带都变得适宜来自极地的生物生存,却不适宜原本生活在这里的温带定居者,后者因此将被排挤掉,而极地的造物则取而代之……当温暖回归时,极地的生物将退回北方,来自更加温带地区的生物则紧随其后。[13]

达尔文这一论断此后被各种各样的实际证据所证实。例如,研究远古甲虫壳的研究人员发现,在冰河时代,即便是微小的昆虫也会迁移数千公里,跟上气候变迁的脚步。(举一个例子,织纹圆胸隐翅虫[Tachinus caelatus]是一种暗棕色小甲虫,今天生活在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以西的群山之中。在最后一个冰川期中,它们在英格兰地区很常见。)

以其量值来看,如今的气温变化会给接下来这一整个世纪带来影响,其结果与冰河时代的气温振荡不相上下。(如果当今的排放趋势延续下去,安第斯山预期将会变暖5℃。[14])然而即使量值相当,变化速率却大不一样。再说一次,关键在于速率。今天的全球变暖比上一次冰川期结束时,或之前任何一次冰川期结束时的变暖都快了至少10倍。为了跟上这个速度,生物们迁移或适应的速度至少也要快上10倍才行。在西尔曼的区块中,只有像鹅掌柴这样脚下生风(或是根下生风)的树木才能跟得上温度升高的步伐。总共到底有多少个物种移动得足够快,这仍是个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不过,正如西尔曼向我指出的,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我们可能就会知道答案了,无论我们愿意与否。

西尔曼的区块所在的马努国家公园坐落于秘鲁的东南角,靠近其与玻利维亚和巴西的边境,占地面积达到1.7万平方公里。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介绍,马努“可能是世界上最具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区”。许多物种都只能在这个公园内或其周边地区找到。这之中包括了蕨类的多节桫椤树(Cyathea multisegmenta),一种称为白喙霸鹟的鸟,一种叫作芭氏匀棘鼠的啮齿动物,以及一种小小的黑色蟾蜍,名叫马努喙蟾蜍(Rhinella manu)。

在那条小路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西尔曼的一名学生鲁迪·克鲁兹(Rudi Cruz)坚持让大家跟他一起出去找马努喙蟾蜍。他上次来时曾经看见几只这种蟾蜍,所以他觉得如果我们努力去找,一定能再找到。我当时刚刚读到的一篇论文介绍了壶菌向秘鲁扩散的情况——而且据文中所说,已经扩散到了马努[15]——但我决定还是不要提这件事。或许野外还有马努喙蟾蜍。如果真是这样,我当然想要亲眼看到一只。

我们绑上头灯,出发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像是一队煤矿工人正在下井一样。夜晚的森林已经变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黑暗之墙。克鲁兹在前面带路,他的头灯射出的光柱一会钻进丛林,一会刺入凤梨叶之中。我们其他人则紧随其后。这样走了大约一小时之后,只翻出来几只龙湖蛙属(Pristimantis)的棕色青蛙。过了一阵子,大家伙感到无聊了,开始返回宿营地。克鲁兹拒绝放弃。或许是认为问题出在我们其他人身上,他调头朝着小路相反的方向去了。“你找到什么没有?”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人隔着暗夜对他大喊。

“没呢!”同样的回应重复着。

第二天,经过一场更为晦涩难懂的关于测量问题的争论之后,我们收拾行囊继续向山脊下方走。一次去取水时,西尔曼发现了一丛白莓,其间点缀着看起来像是亮紫色彩带的东西。他鉴定出那是一种十字花科树木的花序,但他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东西。西尔曼告诉我,这令他想到,那可能代表了一个新的物种。这些花序被夹在报纸中压扁,以便带下山去。一想到我可能亲身经历了一个新物种的发现,即便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我还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自豪。

回到那条小路上,西尔曼继续用他的弯刀开路,时不时停下来指点着一些植物学上的有趣现象,比如一棵灌木伸出针状的根从邻居那里偷水什么的。西尔曼谈论起植物来就像是其他人谈论电影明星一样。他向我形容一棵树是何等“魅力十足”。此外还有“兴高采烈”、“疯狂”、“美妙”、“聪明”以及“精彩绝伦”等表述。

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我们走了一段上坡路,开阔的视野中出现山谷对面的另一道山脊。在那道山脊上,树木在纷纷摇动,表明有群绒毛猴正穿越森林前进。大家都停下脚步,想要看它们一眼。当这些猴子从一根枝桠荡到另一根枝桠上时,嘴里还会发出唧唧的噪音,听起来有点像是蟋蟀的鸣叫声。西尔曼拿出了那个购物袋,在众人间传递。

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到达6号区块,海拔2227米。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那个新属的树木。西尔曼挥舞着他的弯刀指给我看。那是一棵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树,然而我试着要从西尔曼的角度去看这棵树。它比周围的大多数邻居都要高——或许可以用“高贵”或“端庄”来形容。这棵树的树干光滑而红润,叶序是简单的互生。它从属于大戟科,这个科的成员还有一品红。关于这棵树,西尔曼急于了解得尽可能多一些。这样一来,当一位新的分类学家接手过世那位的工作时,西尔曼就能立即给他寄去所有需要的材料。他和法范过去看看那棵树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些蒴果,里面包着那棵树的种子,外面的壳像榛子壳一样又厚又硬,但形状要优美得多,就像开花的百合一样。蒴果外面的颜色是深棕色,里面则是沙子的颜色。

那天晚上,我们在日落之后才到达8号区块,并将在这里扎营。我们穿过夜色走了上去,又摸黑架起帐篷,做了晚餐。我大约9点爬进了睡袋,但几个小时之后就被一道光晃醒了。我猜是有人起夜,于是又翻身睡去。早上,西尔曼告诉我,他很惊讶在那样的喧闹之中我居然可以睡得着。原来,夜里有6队古柯种植者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了我们的营地。(在秘鲁,虽然出售古柯是合法的,但所有的收购行为都必须要经过一个称为“ENACO”的政府部门批准,而这项规定是所有古柯种植者们都在极力逃避的。)因为每一队人马都从西尔曼的帐篷边经过,搞得他十分烦躁。最终,他忍无可忍地冲着那些古柯种植者大喊了起来。他自己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什么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