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森林与树木(第2/7页)

树木物种的情况同样适用于鸟类、蝴蝶、蛙类、真菌以及其他任何一类你能想到的生物。[3]但有趣的是,其中不包括蚜虫。作为一条总体原则,生命的不同形式在极地地区是极度贫乏的,而在低纬度地区则最为丰富。这种模式用科学的语言来形容就是“多样性纬度梯度”(LDG)。这一点德国博物学家亚力山大·冯·洪堡早就注意到了。他惊讶于热带地区生物多样性的壮观程度,称其提供了“一种变幻多姿的壮丽景象,简直就如同天堂的蔚蓝色穹顶一般”。[4]

“丰富多彩的植被群在地球表面织就的翠绿色地毯并非处处相同。”1804年洪堡从南美洲回来之后如此写道,“有机的植被和活跃的生命力从极地到赤道是逐渐升高的。”[5]时间过去两个多世纪之后,尽管已经有30多种理论被提出来用于解释这种现象,但其确切成因仍旧是个不解之谜。

有一个理论认为,更多的物种生活在热带是因为那里的演化时钟走得更快一些。[6]正如农民在低纬度地区能够获得更多的收成,生物在低纬度地区也能产生更多代。代数越多,基因突变的几率就越大。突变的几率越大,新物种出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另一个与之相关但略有不同的理论认为,这里更高的温度导致了更高的突变几率。)

第二个理论认为,热带之所以有更多的物种,是因为热带的生物对环境更挑剔。如果的确如此的话,对于热带地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温度的相对稳定。因此,热带生物倾向于拥有相对狭窄的温度忍耐力,即便只是像山上与山谷中这种轻微的气候差异也能构建出不可逾越的屏障。(关于这一理论有一篇著名论文,标题是《为什么热带地区的山路更高》。[7])因此,种群更容易被隔离开来,新物种也就容易接着形成了。

不过,还有一种理论在历史上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在这个理论中,热带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其古老。亚马孙雨林已经存在数千万年了,甚至早在有亚马孙河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所以,热带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让多样性逐渐积累,从而达到今天的结果。与之相对,直到将近2万年前,几乎整个加拿大还覆盖在1600米厚的冰层下,大部分的新英格兰地区也是如此。这就意味着,今天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安大略省或美国的佛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所发现的每一个树木物种,都是在最近几千年内才迁移到此或返回此地的。多样性是时间的函数这个理论最早由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提出。他是达尔文的竞争对手,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称他为进化论的共同发现者。他曾经评述道,在热带的“演化有着很好的机会”,而在冰川地区的“演化则有着无数的艰难险阻”。[8]

第二天清晨,我们大家都早早爬出了睡袋,想要看看日出。过了一夜,云层从亚马孙盆地那边流了过来。从上面更高的地方看,那云层先是变成粉红色,然后又变成了明亮的橙色。在这个寒冷的黎明时分,我们收拾好了自己的装备,前往那条小路。“在树上挑一片形状有趣的叶子。”当我们下到云层里面时,西尔曼指导我说:“你在几百米之内都能看到这片叶子,但是再远就看不见了。那就是这棵树的整个领域范围。”

西尔曼扛着一把半米多长的弯刀,用来劈开脚下的灌木丛。偶尔他也会在空中挥舞着这把刀,指点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有时是一捧迷你的白色兰花,花朵还不如米粒大;有时是一株蓝莓科植物,结着鲜红欲滴的浆果;有时是一株寄生的灌木,开着明艳的橙色花朵。西尔曼的一个研究生威廉·法范·里奥斯(William Farfan Rios)递给我一片像餐盘大小的叶子。

“这是一个新的物种。”他说道。沿着这条小路,西尔曼和他的学生们已经为科学界发现了30个树木新物种。仅仅这么一个数字,就已经是加拿大北方针叶林物种的一半多了。此外有300多个物种他们怀疑可能是新的,但尚未进行正式的分类。他们甚至还发现了一个新的属。

“这可不像是发现了另一种橡树或是另一种山核桃树。”西尔曼评论道,“这像是发现了‘橡树’或‘山核桃树’。”他们把这个属的树叶送去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的一位专家那里进行鉴定。然而不幸的是,那位专家很快就去世了,没能搞清楚应该把这个新的分支插在分类学这棵大树上的哪个位置。

虽然此时正是安第斯山的冬天,也是高原的旱季,但这条小路却泥泞而湿滑。它已经被踩成了一道陷进半山腰里的深沟,所以当我们走在其中时,地面实际上是在眼睛的高度。在不少地方,树木跨过小路的上方生长,把它从深沟变成了隧道。我们遭遇的第一处隧道阴暗而湿冷,里面垂坠着树的根须。后面遇到的隧道更长更暗,甚至在大白天也需要打开头灯才能看清方向。我常常感觉到像是进入了一处糟糕至极的仙境。

我们经过了海拔3450米的1号区块,但未做停留。2号区块海拔3200米,最近刚被一次滑坡冲毁了。这其实让西尔曼很开心,因为他很想知道有哪些树会重新占领这块区域。

我们向低处走得越远,森林就变得越茂密。树木不再只是树木,而更像是植物园,表面覆盖着蕨类、兰花和凤梨类植物,还缠绕着藤蔓。有些地方植被过于厚重了,以至于在大地上方的空中又形成了一层土壤,其中又有了新的植物扎根,形成一座悬空的森林。在这里,每一缕阳光和每一块空间都被占用了,资源的竞争无疑非常残酷,几乎就像是可以看到自然选择正在实时发生,“每时每刻”审查着“每一处变异,即便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关于热带地区多样性丰富的另一种理论就认为,是更剧烈的竞争推动了物种走向更加特化的方向,而更为特化的不同生物才能共同生存在同一处有限的空间中。)走在这里,我能听到鸟类的鸣叫,但却极少能看到它们;因为有林木遮蔽,很难看到动物的踪影。

在海拔2950米的3号区块附近,西尔曼取出了装满古柯叶的购物袋。他和他的学生们带的东西在我看来沉重得有点过分:一袋苹果,一袋橙子,一本700多页的鸟类图鉴,一本900多页的植物图鉴,一个iPad,几瓶苯,一个喷漆罐,一整块奶酪,一瓶朗姆酒。西尔曼告诉我,古柯能让沉重的行囊感觉轻一点,还能延缓饥饿感,缓解酸痛感,并有助于对抗高原反应。除了自己的装备,我几乎没有承担别的负重;不过,任何能让我的背包变轻的东西似乎都值得尝试。我抓了一把古柯叶,一撮发酵粉。(要让古柯发挥其药物作用,必须有发酵粉或其他碱性物质的配合。)古柯叶的口感很有韧性,尝起来像是古旧的书页。很快我的嘴唇就变得麻木了,而我的酸痛感逐渐变淡了。一两个小时之后,酸痛感回来了,并且变得更强烈。(此后,我曾经很多次想要那个购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