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今年在耶路撒冷(第4/4页)

此时,两个头戴无边犹太礼帽的男人走了出来。

“上次我来的时候,他们还报警。”胡妲得意扬扬地说道。

我希望因为是安息日,这些机警的犹太人不会报警。毕竟我们没造成什么麻烦,只是站在前院栅门外欣赏小径地砖,胡妲说这些地砖本来是铺在屋内的。

那些男子站在屋子前门外。我们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座茂密的花园,这座花园约有五十米长,中央有棵巨大的正开着花的琵琶树。

“我父亲至今仍会谈起他们过去精心筹办的晚宴,所有街坊邻居会一起围着一张大桌子3就是眼前这些人享用他们安息日餐点的那张桌子3吃着阿拉伯什锦饭,喝着薄荷茶,抽着水烟。

“可是现在,”胡妲继续愤怒地说道,“我光是站在父亲被抢走的房子前面,他们就威胁我说要报警;当年我父亲接获通知不久后,就被迫带着亲戚们搬离,半点赔偿都没有得到。”

“赔偿?你一定是在说笑。”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开口了。我们方才已去过这位女士当年的旧屋,如今定居美国的她一样未能获准入内。“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我们后院种的橄榄树都不行。我们小时候很爱爬那棵树。橄榄树通常每年都得修剪,但我父亲从不动它,因为他说那棵树正努力向上爬。我还记得它长得很杂乱,有着巨大茂密的树冠与粗壮的树枝。”

那两个男子朝我们走来,我觉得我们最好赶快离开现场,但是胡妲想继续等在原地。她想等着看如果我们站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要求入内探视,对方又会做何反应。

“Sabah el Khair。”她用阿拉伯语向那两位男子道早安。从他们面无表情的脸看来,他们似乎认得且记得她。

接着她对他们说明这栋房子过去属于她父亲,若他们愿意让我们一行人至少隔着前门与窗户参观一下这栋房子,那就太好了。

“只要十五分钟就好。”胡妲恳求道,但是她的声音几乎藏不住轻蔑的语调。她真正想说的话应该是:“你们是哪根葱,敢坐在我家吃午餐?”

那两位男子就这样站在原地。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位开口用英语与另外一位交谈,好让我们都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个女人之前来过,还从建筑承包商那边偷走了地砖,也可能是她贿赂了他们。我把承包商开除,换了一批人,结果她又来偷,但这次新承包商没让她得逞。所以院子里那条小径有几处没办法铺成原来设计的棋盘花样。你看这里少了几块地砖,那边也是。”

他们没瞧我们一眼,也没对胡妲回应只言片语,就转身走回屋内。胡妲几乎藏不住愤怒。她似乎期待现任屋主会有些反应,她可能整个早上都在准备要如何辱骂他们,至少要跟他们大吵一架才行。突然她安静下来,所有团员也跟着一言不发。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胡妲真的想要跟他们硬碰硬吗?她是希望他们再度报警吗?是不是因为如此一来,至少她可以证明就算无法在法院赢得官司,仍然能在她父亲家门前掀起一阵混乱,证明她仍可在一群奉行安息日习俗的人获得平静满足之际撒下不满的种子?但那些戴着无边便帽的男子拒绝与她对话或对质,从某方面来说,这样的反应恰好击中了她的痛处。

当她终于整理好情绪时,用颤抖的声音对我们说:“你们多数人恐怕都无法想象,站在自己父亲家门前却再也无法进入是什么感觉。你没有卖掉它,也没有捐出去做公益,你只是莫名被告知得离开,就连午餐都还在炉子上来不及吃。你就这样离去,而且永远无法再回来。”

“我知道这种感觉。”乔伊边说边看着一棵开花的柠檬树,它芳香的树干往被墙围起的房屋3那栋曾属于胡妲家的房屋周围漫延。

“我们家也被迫迁出位于亚历山大港的房子。一九五六年之后所有犹太人都被迫离开埃及,他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打包行李。我在那里出生,也在那里度过童年。当然也没有补偿。我甚至有好多年都被禁止前往亚历山大港,但我弟弟被葬在那里的家族墓园。他们也没问过我们,就把我们的房子变成孤儿院,不过那是我现在心中唯一的安慰,因为至少我们的房子是被拿来做善事的。”

“当你可以回亚历山大港时,你去看那栋房子3嗯,那家孤儿院了吗?”团里一位巴勒斯坦裔的美国妇人亲切地问道,听起来她情绪很激动。

“嗯,我去了,心里也确实好多了。当然,因为它现在是孤儿院,他们必须改变许多建筑结构,但至少心理上我觉得舒服多了,帮助我缓和了失落感。我从没梦想过会得到任何补偿。”她转向胡妲,但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开口说道,“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

接着这一群承载着记忆、见证着阿以冲突近代史的活幽灵,离开了胡妲父亲的房子。巴士正等着载我们前往下一站:另一栋被巴勒斯坦难民“遗弃”,而现在被欧洲犹太移民占用的房子。

“犹太人两千年来从没忘记这里是他们的故乡,最后他们终于来了,并且从当时正当持有土地的居民手中夺回了土地。怎么会有人期望巴勒斯坦人能在短短六十年后就忘记自己失去了些什么呢?”里欧总是对亲朋好友们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