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伤逝(第5/7页)

想来想去,修竹雨决定还是找守慧谈谈。

修竹雨来到罗影的灵室。守慧不在,屋里静得没一丝声音。罗影的影像悬在墙上,供桌四周摆着一盆盆兰花,这会是早秋,剑兰开得旺,幽香满屋子浮动。修竹雨在罗影灵牌前的香炉里上了一炷香,随后向兰儿问起昨儿下棋的事。兰儿说:“三爷下了两盘,很开心的。”

修竹雨问:“是谁请的尤秀才?”

兰儿答:“不曾请,尤秀才是受北大院二爷吩咐,来求三爷找郑板桥跟金农画画的,三爷刚巧翻动二奶奶在世时常跟他一同看的棋谱,就坐下来下棋了。”

修竹雨听兰儿这一说,目光禁不住移到茶几上的那块青玉棋枰上。修竹雨知道,罗影在世时,曾有多少漫漫长夜、寂寂午后、风雨黄昏,与守慧或者围着红泥火盆,或者打着团团绢扇,或者烹着茶、嗑着瓜子,俩人说笑对弈,在前人所谓“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情形中,度过了多少好时光呀。

也就在第二天,修竹雨去了康家北大院。

巧,一进仪门碰到了李忠。李管家告诉她,守信出去办事,到这刻还没回来。

修竹雨想,二爷是个忙人,碰不上很正常,北大院这边平时走动少,今儿既来了,理应过去看看二嫂。就穿过火巷,往亢晓婷住的春煦楼走去。

跨进砖雕六角院门,但见里面朱楼交辉,幽花明丽,一对巨型铜镬立在院心,里面碧水如玉,一尾尾红鲤在水中游弋。东南角立着一架太湖石叠就的贴壁假山,一个红衣绿裳小丫环正站在山石旁伸手喂鹤,见修竹雨进来,慌忙请安。修竹雨问:“你们奶奶在屋里吗?”

丫环答:“不在。”

“不在屋里在哪呢?”

“在后面二奶奶房里斗纸牌呢。”

从春煦楼出来,越过一个偌大天井,迎面就是二奶奶丽芳住的春晖楼。进入一间敞厅,只见亢晓婷端端地坐着,三个女人正陪她摸牌出牌。走近了细看,除了丽芳、亢晓婷的丫环红云,还有一个穿得很艳很考究的,修竹雨不认识,估计是亢晓婷的朋友。丽芳的丫环红霞没捞到上桌,不停地在旁边斟茶续水,摆布瓜子果仁,笑着帮她们数钱递钱。修竹雨见她们全都专注着牌局,悄悄对红霞摇手,要她别出声,挺好奇地站在旁边看。

最先发现修竹雨的是丽芳。丽芳是陪亢晓婷玩,心其实不全放在牌上,一看到修竹雨,就把手里纸牌覆下,脸转对亢晓婷道:“大姐姐,南大院的修奶奶来了。”同时起身相迎。

亢晓婷有些诧异,挺不情愿地扭脸望着修竹雨,抓在手里的牌一动不动。

修竹雨笑道:“不好意思,搅你们兴了。你们别停手,继续玩,也好让我学学。”

丽芳小声责怪红霞:“你这丫头真是,修奶奶进来,居然都不吭一声。”

修竹雨连忙解释:“别怪她,是我要她不做声的。”

红霞忙给修竹雨端凳子沏茶。

亢晓婷开口道:“你倒是稀客呀,怎么想到过来的?”

修竹雨分明感觉到话中的讥讽,但她深知亢晓婷的为人,也不放在心上,照实情说:“我是过来找二爷说件事的,他不在,就过来看看了。你们继续玩,我正好在旁边学学。”

亢晓婷瞥她一眼:“想学?”

修竹雨笑道:“没事做,能学一样东西,总不是坏事吧?”

亢晓婷目光收回,催坐在下首的丽芳:“发什么呆呀,出牌呀。”

丽芳望住修竹雨:“我给你玩?”

修竹雨说:“你玩吧,我不会。”

亢晓婷朝丽芳一撇嘴:“你真没眼力,人家是雅致人,怎会玩你这玩意儿?”

修竹雨笑起来:“这是哪的话,能有几个亲近的人相陪相伴着玩玩,其实挺有意思的。”

于是,牌继续斗起来。斗了片刻,出乱子了。亢晓婷七岁的儿子继业手里摇摇晃晃举着一只鸟笼,口里连叫着“妈妈妈妈快看呀”呼啦啦冲进来,鸟笼没关好,一只腿杆上套着银圈翅羽还没长全的娇凤从笼里“扑噜噜”飞出,一下跌落到桌上,挣扎着飞起飞落,牌被泼撒得满桌满地。亢晓婷吓一跳,眼一瞪,扬手给继业一个大巴掌,骂道:“好你个闯王!书不好好读,玩鸟倒来劲啦!”

继业是来讨妈妈喜的,反挨一巴掌,咧开瓢嘴,“哇哇”大哭。

亢晓婷手指继业厉声警告:“速速住嘴!再哭,把你拉出去!”

正闹着,瘦猴进来对修竹雨说,二爷回来了。修竹雨巴不得了,立刻向大家告辞,随瘦猴出来。

守信坐在金谷堂等着。修竹雨进门时,守信将西洋美女鼻烟壶举到鼻子上嗅了嗅,脸揪着,眉蹙着,白绢帕捂上脸,“阿嚏——阿嚏——”痛痛快快连打了两个喷嚏。

简单叙了礼后,守信问:“什么事?说吧。”

修竹雨晓得守信的个性,也就开门见山:“不好意思,我想跟二哥借个人。”

守信停住转动的西洋美女鼻烟壶:“借人?借什么人?”

“你手下的尤秀才。”

“干什么?”

“他棋下得好,肚里文章又多,我想请他陪慧儿几日。”

守信一笑:“原来这么回事。”随即摇晃起脑袋,“不过,我有些想不通呀,论肚里的文章,弟媳你远远不在尤秀之下,论下棋,你也一流,放着现成的好山好水不用,干吗舍近求远?”

修竹雨低头尴尬道:“我也陪过,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你们呀,为什么总你是你,我是我,像个外人?守慧也混账,罗影都走掉这么长时间了,整天还丧着副脸干吗呀?老恋着个人是有的,但不能是死人呀,活人还要活下去嘛。依我看,治他的办法很简单,立马去瘦马院抬回一个,就不信填不平他的坑!”眼一转,觉得此话不妥,忙对修竹雨嘻嘻赔笑,“哎呀呀,对不起,我瞎说了,打嘴打嘴!”

修竹雨涩涩一笑:“不,我一点没有不高兴。他要能像二哥你这么洒脱,我倒求之不得了,二哥你不知道,你要跟他提这个建议,他会非常非常生气。”

守信大摇其头:“怪人一个,真是不可理喻!”随即微笑着望住修竹雨,“好了,借人没问题,我立马就让尤秀到你那边报到。”

修竹雨感激道:“谢谢二哥,不过还请二哥不要说出是我来请尤秀才的。”

“怎么,守慧知道了会不高兴?”

修竹雨低头不语。

守信爽然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说我的点子,放心了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千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从这凄冷的哀伤中挣脱出来,好好活着,为继书,为康佳,为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