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谶(第5/8页)

“房馨儿。”

“馨儿?多好听的名儿,在哪呢?”

“抱出去玩了。”

“有女儿,又是一大家子在一起,还愁什么?妹妹劝你看开些,看淡些,多为自己想,为馨儿想,别整天闷闷不乐的。”

舒媛望望妹妹,目光柔柔的,颤颤的。

“怎么不弹琴?”

舒媛勉强一笑,笑容苍白如雪花:“弹得少。”

“姐姐琴弹得好,又喜欢,怎么弹得少了?”

舒媛不语。

芝芝说:“我在老家,每想到姐姐,耳边老响起叮咚的琴声。”

舒媛自语:“其实,整天弹琴也没多大意思。”

芝芝盯着姐姐:“别说意思不意思的,能自娱自乐消磨时光就好。”

舒媛不语。

“除了弹琴,也可以找人玩玩,比如修姐姐,她心地挺好的。”

“我晓得,难为她常来看我。没什么事,我想绣绣花。”

“也行,姐姐花绣得好,喜欢绣就绣绣。”

“可好花样子没了。”

“怎么没了?姐姐不是有很多吗?”

“在杭州弄丢了。”

“也没什么,丢就丢了,请人再画就是了。”

舒媛点点头。

停了停,芝芝又问:“今儿到底怎么啦?”

舒媛刚刚有了点亮色的脸又黯淡下来,小声道:“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我是你妹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况且,说了你心里会好过些。”

舒媛犹豫了一下,低头道:“不,我真的不想说。”

芝芝就不喜欢姐姐这种闷性子,望着她一点办法没有。

又坐了坐,芝芝要回去,舒媛也不留,送她到门口。

走到外面天井,芝芝碰到秋琴抱着房馨儿进门,接过来逗玩了一会儿,问秋琴:

“我姐到底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啦?”

秋琴答非所问:“是嘛,大小姐常常这样。”

“我问什么事?”

秋琴躲避着芝芝目光,小声道:“我不好说,大小姐爱面子,不想让人晓得。”

“姐夫跟她吵架了?”

秋琴两眼盯着馨儿粉嘟嘟的小脸,不语。

“告诉我,我不会对人说的。”

秋琴眼往两边瞭瞭:“其实我很想说,我觉得我们大小姐太委屈、太可怜了,只是她一再叮嘱,我就不好讲了。”说到这,两眼又往两边瞭瞭,细下声道,“是这样的,我们姑爷近日常常不归家,哄我们大小姐,说是跟船去盐场支盐了,其实是到春香楼找姑娘。大小姐晓得之后就问他,他先不承认,赖账,后来被抓住了把柄,不光不认错,还嘴凶,把大小姐气得哭了一夜。”

芝芝问:“这春香楼怎么回事?”

“它是扬州最有名的妓院。”

“去那里嫖娼?”

秋琴点头。

芝芝脸发白,有点喘气:“我爹知道不?”

秋琴答:“大小姐觉得这是丑事,不肯对任何人讲。”接着苦下脸,“二小姐,我们大小姐命苦,可怜得很,有空求你过来说说话,劝导劝导她好吗?”

芝芝眼里有些发涩,点点头。

这天午饭后,芝芝没随廷玉回秋桂轩,紧跟大哥来到禄字大院。大哥见妹妹脸绷着,有点悻悻然,问:“怎么啦?”

芝芝脱口责问:“我姐夫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守诚额上皱纹紧缩起来:“什么事?”

“他去秦楼楚馆嫖妓女!”

守诚脸上表情松弛下来:“就这事?”

“姐姐气死了,哭了一整夜!”

守诚打着火镰,点上一锅子烟。

芝芝急了:“你倒是说话呀!”

守诚从嘴里拔出烟嘴,吐出一口烟:“我知道了。”

“知道了,你说怎么办?”

守诚望住芝芝:“没什么怎么办,有空我问问。”

芝芝吃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不想管!”

守诚咂咂嘴:“不是不想管,是不好管,多大的事呀?犯得着这么一惊一乍的?”

“是一惊一乍?姐姐伤心成那样,你居然无动于衷?”

“不,不是这意思,不是。好了,有机会我一定找房小亭说说,你先劝劝舒媛,要他别乱想。”

芝芝转身而去。

守诚叫道:“你干什么去?”

“我找爹!”

守诚立刻板起脸:“你别胡来,爹的事够多了,你别去添乱。况且这事他也知道”

芝芝万分惊诧:“你说什么?爹也知道?”

守诚点头。

“你是说,爹也听之任之?”

守诚不语。

芝芝瞪着大哥,两眼发直。

守慧一边整理着书橱里的图书,一边劝说躺在高背紫檀晃椅里的芝芝:“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你也不要苛求大哥,这是扬州,不是我们歙县老家,发生这种事,很平常的。”

芝芝气愤道:“很平常?难道姐夫做那事无可指责?”

守慧连忙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守慧苦笑笑,直摇头:“好妹妹,求你别激动好吗?扬州是什么?说得好听点,锦绣之地,温柔之乡,说得不恭敬,整个就是个奢侈糜烂的销金锅子,纸醉金迷、魂销魄亡的游乐场。捧戏子,吃花酒,逛花街柳巷,这在扬州再平常不过,真的再平常不过,千万不必大惊小怪。你初来乍到,自然不习惯,就像当初我不习惯一样。可如今,我看够了,看烦了,看厌了,早已见怪不怪。这就是扬州,一片颓废之地,一个让人精神松垮软塌得像烂面条一样的鬼地方!说实在,我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待,我真恨不得生出一双巨翅,驮着罗影一下腾入青霄,远走高飞。因此,好妹妹,你刚才说的话,包括你的心情,你的想法,我完全理解。可我还是劝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要立足扬州考虑,这里发生这种事情,不奇怪,真的一点不奇怪。不要说大哥了,即使父亲,他同样认为是鸡毛蒜皮,完全不会当回事。”

芝芝望住三哥,三哥说得不错,姐夫只是偶尔逛一下花街柳巷,并非每天夜不归宿,多大的事呀?不像你们,有了老婆,再讨偏房,特别大哥二哥,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家抬,嘴里吃一块,筷上搛一块,眼睛还盯着一块。这么做还冠冕堂皇,没有任何人说三道四,连菩萨老爷都点头赞同!既然个个怀着鬼胎,怎么好指望你们去指责姐夫?

“妹妹干吗这么看我?”守慧问。

“怎么,心虚啦?”

守慧摇摇头,叹息,从书橱里取出一本书:“这是今年刻印的红桥修禊诗集,送你一本。”

芝芝不接。

从三哥处出来回到秋桂轩,芝芝见廷玉仍坐着看书,心里不由一柔。廷玉是没有大哥二哥三哥见多识广,跟他们在一起显得有些乡气,甚至木讷,但他诚朴,踏实,有定性,如山里的一棵树,虽没有耀眼的花朵,但静默地立着,默默地生长。芝芝清楚,他本质上也不喜欢扬州,扬州使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使他呼吸不畅,呆头呆脑。他是为了陪我才过来的呀。面对大哥二哥和三哥,他时常有些不习惯,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