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出价不高,也能成交(第4/14页)

古平原手中捏了块两把重的银角子,塞在他的手心:“还望军爷多费心。”

有钱且又客气,那哨兵少不得要替他想想办法,正琢磨着忽然眼前一亮。

“巧了,问他就什么都齐了。”

哨兵口中的“他”称之为“橹子爷”,看号衣是个千总,四十多岁的年纪,下巴上被刀砍去一块肉,眉毛粗得像两把大橹,说话声音低沉。

听完古平原的话,他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自己:“湖口大战时我就在曾大人的旗船上,有什么事问我就行。”

古平原大喜过望:“总爷,您认识一个叫邓铁翼的湘西人吗?”

“邓铁翼……”橹子爷摸了一把胡子,“认得啊,那老表真厉害,硬生生从曾大人手中得了一把腰刀。嘿,当初我们都是刚入行伍,他当着水师上下给咱们湘西人争了光,我到现在还记得。听说他后来调到陕西打捻子,如今还好吗?”

古平原沉默了一下:“邓大哥亡故了。”

“哦。”生死的事儿在军队里是家常便饭,橹子爷只是点了点头,“那你此来是有什么事呢?”

“我与邓大哥是把兄弟,我知道他在家乡还有老娘,想托个湘西老乡给他家里带些东西。”

“那交给我就行了,我还记得他家住在什么地方,其实离着我家不过几个山头而已。”

古平原听了却有些作难,与常玉儿对视一眼,夫妻俩都没说话。

“明白了,你们是怕我黑了人家的东西,彼此初见这也难怪。”橹子爷是老行伍,光棍玲珑心,立时就懂了,很爽快地说道,“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几个老表,让他们做个见证。”

古平原有些尴尬,但稳妥起见也只好这么办。二人随着橹子爷进了军营。水师营只有外围一圈是在陆地上,里面大部分都是用又宽又大的船连在一起,并排而成营寮。上面都是统一的龙纹旌旗,下面船与船之间用跳板相连,踩一步晃晃悠悠,古平原要回头照顾常玉儿,走得慢了些,好不容易才跟上橹子爷。

从各处船里不时传来莺莺燕燕的女人笑声,隔着窗子能看见有水师士兵与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在调笑,女人声音媚浪,体态风骚,偶尔目光相对,还对古平原笑笑,又对着跟在后面的常玉儿指指点点。

常玉儿也知道这些不是什么正经人,低头敛目容易,却又不能捂住耳朵,有那么几句天杀的话传入耳中,心知丈夫必也听到了,只羞得是满面通红。

走过七八条船,好不容易橹子爷说了一句“到了!”常玉儿这才如蒙大赦,急匆匆跟着进了船篷。

一进去常玉儿就后悔了,面前是五六条大汉,敞胸露怀,吆五喝六正在赌钱,身边都放着大海碗,船篷中酒气冲天,令人欲呕。

“老橹子,你带个小娘们来干什么,老子手气正好,可别让她给冲了。”居中一人胸前黑毛丛生,大眼粗髯,气哼哼道。

常玉儿早就躲到丈夫身后,看也不敢看这群人。橹子爷把古平原的来意一说,船篷中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停了手中的骰子。

居中大汉问道:“帮着把兄弟料理身后事,你这人还不错,有什么东西就拿出来,咱们给做个见证。”

“好。”古平原简单答应一句,回手接过常玉儿手中的长匣子,打开之后,拿出一把腰刀。

“这是蒙曾国藩大人亲赏的腰刀,是邓大哥的心爱之物,请带给他的老母亲留作去思。”

这刀是曾国藩亲自命人督造,在湘军中是赏赐武勇将弁的重奖,十年才不过发出去几百把,船篷中几个人都围过来细看把玩,只有那个居中大汉没有动,古平原眼尖,发觉在那大汉的身边也放着把一模一样的腰刀。

“就是这一把刀吗?”橹子爷等人看过之后,将腰刀入匣,重又包好。

古平原又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小包裹,一层层打开后,露出件黄色的衣褂。

“这是先皇御赐僧格林沁王爷的黄马褂,邓大哥在陕北石嘴山勇战负伤,救了僧王爷,王爷便将黄马褂当场脱下来赏给了他。”

这才是语惊四座!连那大剌剌的居中大汉都站起身来,望着那灿然的御用明黄。橹子爷呆住了,喃喃道:“敢情邓老弟到了陕北立了这么大功劳啊。”

“对!”古平原忽然有些激动,“满蒙铁骑不敢轻进之时,只有邓大哥领着一帮老兄弟狂飙冲锋,打乱了捻子的伏击计划。蒙古王爷看不起汉人,可那一次却彻底服了。邓大哥可给湘军争了口气。”

居中大汉走过来,接过黄马褂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赏穿黄马褂,便是巴图鲁,非超勇之人不赏。这邓老弟确实是好样的。”

“要不是小人设陷,他也不会死在铁帽山的山神庙前。”

古平原提起往事,眼中流出泪来。事情真相他始终不知,但是祝晟当日向王天贵告密,以至于邓铁翼命丧山西却是确凿无疑。

提到铁帽山山神庙,古平原很明显地感到背后的妻子身体猛然颤了一下,他以为常玉儿也是因为邓铁翼的死而悲愤伤心,伸手过去以示安慰,只觉得常玉儿的手一片冰凉,还微微发抖。

“大丈夫不死于阵前,当真可惜。”居中大汉叹了口气,把黄马褂递给橹子爷,“拿好了。这比曾大人的刀还要金贵,摆在邓家祠堂,来往官员任谁见了都得下跪请安。”

“是。”橹子爷毕恭毕敬地答道。

“还有这最后一样。”古平原将两张银票递去,“我在陕北跟随僧王爷的马队买卖军粮,邓大哥也有份子在内。赚钱分红,这是两万两,也请转给他的家人。”

一听这个数目,船篷里再次寂静无声,隔了许久,那居中大汉沉声道:“你是生意人?”

“是,我是城中顺德茶庄的东家。”

“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不说,没人会向你讨要这笔银子。”

“我知道。”

“你嫌钱多咬手?”

古平原摇摇头:“钱不会咬手,却会诛心。我是生意人,但从不拿不该拿的钱,何况这是我欠邓大哥的。”

“硬是要得!”居中大汉瞪眼看着他许久,忽然猛一拍掌,“邓老弟与你结拜,真是有眼力。让我鲍超服气可不容易,不过今天服你了。”

鲍超?这名字好耳熟,古平原一转念已经想起来了,曾国藩手下水陆两员大将,水师的彭玉麟,陆队的鲍春霆,彭玉麟智勇双全,鲍春霆却是个一往无前的猛将。

鲍春霆就是鲍超,也就是眼前这名大汉。

古平原愣住了,江宁官场上的消息他也略知一二,鲍超几年下来早已积功当上一品提督、江苏总镇,是江南武官中的红顶大员,怎么会在这不起眼的水师船上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