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草(第3/6页)

前夜

一夜的纪念,呈呐鸥兄

在斯登布尔启碇的前夜,

托密的衣袖变作了手帕,

她把眼泪和着唇脂拭在上面,

要为他壮行色,更加一点粉香。

明天会有太淡的烟和太淡的酒,

和磨不损的太坚固的时间,

而现在,她知道应该有怎样的忍耐:

托密已经醉了,而且疲倦得可怜。

这个有橙花香味的南方的少年,

他不知道明天只能看见天和海——

或许在“家,甜蜜的家”里他会康健些,

但是他的温柔的亲戚却更瘦,更瘦。

呐鸥即刘呐鸥(1905—1940),20世纪30年代我国著名的新感觉派小说家。诗中的“斯登布尔”是当时一艘邮船的名字,“托密”乃当时一日本舞女的绰号。这首诗,显然是诗人为友人刘呐鸥送行而作。诗人在纪念的夜里率先写下的是一个舞女的思念,那个有橙花香味的少年(即刘呐鸥)早已恍惚了面目,别离的颜色却愈加清晰,清晰到记得住唇脂和泪水交错的味道。这样的夜晚想起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记忆,覆盖着微妙复杂的喃喃细语,那是单属于诗人和刘呐鸥两个人的时间。

我的恋人

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

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

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

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

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

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她有纤纤的手,

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

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

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

温柔到销熔了我的心的话的。

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如果诗人此时站在你的面前,他肯定无法用如此细致温柔的语调向你描述他的恋人。诗歌的魅力既指向读者也指向作者,诗人在现实中难以开口和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思想感情,都可以寄放在诗歌中来。她或许是现实,或许是幻想,然而那字里行间中流淌出来的诗人内心的热情,则是确凿无疑的。

村姑

村里的姑娘静静地走着,

提着她的饰着青苔的水桶;

溅出来的冷水滴在她的跣足上,

而她的心是在泉边的柳树下。

这姑娘会静静地走到她的旧屋去,

那在一棵百年的冬青树荫下的旧屋,

而当她想到在泉边吻她的少年,

她会微笑着,抿起了她的嘴唇。

她将走到那古旧的木屋边,

她将在那里惊散了一群在啄食的瓦雀,

她将静静地走到厨房里,

又将静静地把水桶放在干刍边。

她将帮助她的母亲造饭,

而从田间回来的父亲将坐在门槛上抽烟,

她将给猪圈里的猪喂食,

又将可爱的鸡赶进它们的窠里去。

在暮色中吃晚饭的时候,

她的父亲会谈着今年的收成,

他或许会说到她的女儿的婚嫁,

而她便将羞怯地低下头去。

她的母亲或许会说她的懒惰,

(她打水的迟延便是一个好例子,)

但是她会不听到这些话,

因为她在想着那有点鲁莽的少年。

这样的抒写让人想起民歌中歌唱爱情的篇章,同样传神的细节,同样辗转反侧的心思,都是淳朴中流露的真挚。不需要精致的辞藻,单单一个微笑就可以代表一切。那个少年早已占据了内心,她的心中再也没有空隙去容纳其他。这个羞涩的姑娘没有说出她的爱情,但是她的举手投足间早已沾染了恋爱的气息。

野宴

对岸青叶荫下的野餐,

只有百里香和野菊作伴;

河水已洗涤了碍人的礼仪,

白云遂成为飘动的天幕。

那里有木叶一般的薄荷酒,

和你所爱的芬芳的腊味,

但是这里有更可口的芦笋

和更新鲜的乳酪。

我的爱软的草的小姐,

你是知味的美食家:

先尝这开胃的饮料,

然后再试那丰盛的名菜。

早在几千年前,孔子就已用简单的词句让我们明白应该如何亲近自然——“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唯有自由是生命最好的诠释,唯有自然是生命最终的目标。为所来而来,为所去而去,随性而为,自有一番绝妙的所在。不为窠臼所束缚,真正而彻底地回归自然、回归本我。这首诗,就给我们描写了这样一种境界。

三顶礼

引起寂寂的旅愁的,

翻着软浪的暗暗的海,

我的恋人的发,

受我怀念的顶礼。

恋之色的夜合花,

佻的夜合花,

我的恋人的眼,

受我沉醉的顶礼。

给我苦痛的螫的,

苦痛的但是欢乐的螫的,

你小小的红翅的蜜蜂,

我的恋人的唇,

受我怨恨的顶礼。

面对爱人,诗人总想用最为美丽、最为清新脱俗的比喻寄托自己绵长的情思,似乎世间所有的事物在恋人明丽的面孔前都变得黯然失色,不足抒发。这首诗写得很美,只是三个比喻便足以传情达意。恋人的头发,恋人的眼睛和恋人的双唇,都是诗人眼中久存的佳酿,让人神魂颠倒,让人沉醉而不能自拔。

二月

春天已在野菊的头上逡巡着了,

春天已在斑鸠的羽上逡巡着了,

春天已在青溪的藻上逡巡着了,

绿荫的林遂成为恋的众香国。

于是原野将听倦了谎话的交换,

而不载重的无邪的小草

将醉着温软的皓体的甜香;

于是,在暮色冥冥里

我将听了最后一个游女的惋叹,

拈着一支蒲公英缓缓地归去。

初春清寒,然而因为有了爱情的归依,整个二月都变得温暖起来。尽管幸福的光芒才初撒心田,但是诗人的思绪早已漫延到未来每一天的明媚生活,像是一个反复斟酌了许久的梦即将实现。或许唯有诗人们才能将爱情的魅力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他们投入所有的向往和热情,只为了爱人的一个字眼。或许,诗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让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刻,在那一瞬间迸发。这迸发散落的碎片光羽,就是诗。

小病

从竹连木里漏进来的泥土的香,

在浅春的风里它几乎凝住了;

小病的人嘴里感到了莴苣的脆嫩,

于是遂有了家乡小园的神往。

小园里阳光是常在芸台的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