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10页)

回去的路上,车道和人行道都拥挤不堪,平时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今天却走了三十多分钟。他们从后备厢里拿出买来的东西,用专用推车推着好容易回到了屋里,此时已是晚霞满天。

“烟火大会。”光太突然记起似的说道。

“怪不得一路上看到那么多女孩穿着夏日和服啊。”冷冻剂早已变温了,肉和鱼都变了颜色,蔬菜也打了蔫。天那么热,还把它们一直扔在车库的车里,只能落得如此下场,但是梨花却被打懵了般对此极为失望、后悔。梨花觉得,这简直就像把孩子扔在车上,而自己跑去打游戏。

“不知道从这儿是不是能看到。啊,夜市也开起来了,好多人啊。”

“今天做不成饭了,东西都坏了。”光太正从连着阳台的玻璃门向外张望,梨花对他说道。

“这样啊,”他回过头话说了一半,然后喃喃自语般轻声说,“但是在外面吃看不到烟火了呢。”

原来他想看烟火啊。梨花莞尔,仿佛在似乎变了的光太身上,找到了他未曾改变的证据。

“对了,我们叫比萨吧。”光太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说道。

也许因为堵车和订单蜂拥而至,原本三十分钟内应该送到的比萨,竟然在四十七分钟后才来。快到三十分钟时,梨花和光太站在墙上的钟下,一起倒计时。一过三十分钟,两人一起捧腹大笑。梨花想起,曾经因为同样的事发生过很索然无趣的对话呢。梨花怀疑超过送餐时间会不会真的算半价,结果正文说她小气。自己为什么会待在那么无趣的地方呢,梨花感觉那像是别人的记忆般遥远。

迟到的比萨只收了半价。梨花和光太把比萨盒在茶几上摊开,打开之前买的啤酒和葡萄酒,一边等待烟火大会开始,一边吃起比萨。

寂静无声的夜空中啪地散落了五彩颜色,两人正要惊呼,空中转瞬又咚地响起低沉的重音。梨花和光太对视一眼,便手牵手笑着说,开始啦。光太慌忙起身,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了。然后各种色彩纷纷落入夜空。一道道细细的光束嗖地蹿到空中,啪地绽放,接着是咚的一声巨响,响彻心扉。有的烟火绽放后直接消失,也有的是留下火光的残影后缓缓消逝。每升起一次烟火,房间里都浮现出黄色、白色、粉色和蓝色。还有延展成心形的烟火,椭圆形的烟火。梨花看得入了迷,连比萨也忘了吃。

“光太,”梨花看着烟火,出声问道,“假如我变得身无分文,不再付得起这里的房租,也去不成夏天的旅行,你会怎么办?”传到自己耳朵里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梨花感觉不到是自己在说这番话。

“难不成你在考虑离婚?”

咚的爆破音消失后,光太的声音返回了。对这个答非所问的问题,梨花不知道如何作答,沉默不语。

“梨花小姐,你瞧不起我吧?”光太说。

虽说他后面的话被烟火升空的声音抹去,但梨花还是听到了。

“我看起来像是因为你的钱才和你在一起的吗?”

梨花正想回答“不是的”,光太先开了口。

“和你在一起,可以经历很多各种各样的事,这让我吃惊不已。到现在我还在吃惊,有时候我会想,这人是机器猫吗?”光太说到这儿笑了出来。夜空砰地被照亮了,黄色的光芒宛如夏天的大树一般圆圆地向外延展。数不清的光束仿佛抓挠着夜空般缓缓流逝、坠落,“不过,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你给我买什么,或为我做什么。”

“是啊。”梨花慌忙说。确实如此。一切都是自己想这么做所以做到现在的,蜜月套房、餐厅、包车,还有品牌服饰,都是如此。是我太无理取闹了,梨花心想,“对不起。”道歉的声音再次被烟火升空的声音盖过。

“梨花小姐你要是身无分文,那咱们就一起工作吧。虽然我们不可能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了,我炒股炒得再好,也实现不了。但起码可以付这里的房租,吃简单普通的三餐,旅行时住标准间而不是那么大的房间,那样生活下去一定可以做到的。”

在烟火的光芒照亮的昏暗房间里,光太比平时都要喋喋不休。梨花逐字逐句地反刍着这段话。原来,我们俩是有可能一起生活下去的啊。只要不买名牌衣服,不去做美容,只要卖了汽车,换租个更小些的房子。一年一度的旅行,可以去箱根或者日光,泡泡温泉,平时坐公交车或电车出行,在超市里选择快到保质期的商品买。纪念日则去家庭餐馆庆祝。对,真的可以,大家不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吗?梨花忘我地思考着,她没有察觉,或是假装没有察觉,是什么让自己不可能过那种谁都在过的简朴、平凡的生活。原因绝不在于正文。

“对不起。”

仿佛在脚下响起的烟火升空声消失后,梨花呢喃道。

吃完饭,留下散乱的餐桌,梨花和光太来到阳台眺望烟火。光太刚刚说过的话,在烟火声的彼端隐隐复苏。

不过,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你给我买什么,或为我做什么。

这句话,让梨花突如其来地忆起自己的儿时。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父母挣多少钱,其中多少花在了自己身上。她曾认为,他们给自己买东西,准备新衣,带自己去餐厅,为自己缴纳学费,带自己去旅行,都是天经地义的。不,天经地义到了想都不用想的地步。因为梨花并没有要求父母为自己做那些事。所以青春期时,梨花还对此感到厌恶。

梨花回忆起高中时给上不起学的孩子捐款,险些笑出来。她那时真心认为,要是自己有能力做点什么,就必须去做。她曾对父母说想做公益募捐,善意得到了父母的赞扬。然后梨花就一直用父母给的钱寄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孩子们。刚开始只捐助一个孩子,后来变成了两个、三个……当变成六个时,梨花有了错觉,以为自己可以挽救所有上不起学的孩子。以为把这里有的,分享给那里没有的,是天经地义的。她深信,“这里有”的东西,就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为何,钱这东西越是多,人越是看不到。如果没有钱,就会一直惦记着,但要是有很多钱,人瞬间就会把这种状态视为理所当然。如果有100万日元,就不会认为那是100张一万日元构成的,而会觉得那是从一开始就有的一个整体。于是,人就会像得到父母照拂的孩子一样,天真地享受那些钱。

梨花站在光太身边,沐浴着夜晚闷热的空气,想着自己和他共度的时光。想着今后也许会拥有的未来。她蓦地明白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分开。无关爱情,也不是方才光太热切诉说的那种含糊不清的东西使他们彼此羁绊。使他们紧密相连的,是比和正文入籍时提交的结婚申请还要沉重,还要强烈得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