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10页)

“那个,跟我相比,有一个像梅泽小姐这么漂亮的人耐心听他们说话,温和地附和他们,人家才更高兴啊。”计时工时代的同伴说着,和井上一起笑了。

好多人一起走去车站,然后走向不同方向的站台。梨花他们坐上了东京方向的空荡荡的电车,她在长津田站对同伴们施了一礼下了电车。

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家路上。虽然热浪犹如蒸笼一般,但时有清风吹来。梨花仰望天空。带着些许灰色的夜空中挂着数颗星星和一弯残月。梨花心情轻松愉悦,想要光着脚一直走下去。笑意像是苏打水的气泡般轻轻涌上来。梨花想放声大笑,但是如同忍耐尿意般忍住笑走着。就连缠绕在肌肤上的夜晚的冷空气,都那么怡人。

不久后,梨花知道光太辍学了。

某个周六的午后,光太和梨花坐在二子玉川的咖啡店里,路边摆着若干张带有遮阳伞的桌椅。尽管烈日炎炎,但大部分客人都选择了露天座位。梨花他们也是。他们把商场的购物袋放在车的后备厢里,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两人手牵手来到咖啡店。梨花的面前是一杯香槟,光太的面前摆着一杯啤酒。

两个人在商量放高温假时可以做些什么。他们聊到趁9月日本游客比较少的时候,梨花向银行请个假,可以一起去巴黎,沿着塞纳河畔漫步,顺道去美术馆,住圣日尔曼酒店的蜜月套房,不不不,还是去巴厘岛租个带私人沙滩的小木屋。梨花心里清楚,哪个计划都不可能实现,但聊得这么煞有介事,仿佛一切都充满了实现的希望。

梨花正想问光太,你是不是要跟学校请个假,光太抢先叫住经过的服务生,请他挪动一下遮阳伞的位置。服务生留下一句“请稍等一下”,就双手端着盘子退到了室内。阳光从遮阳伞边露出来,照亮了光太的右臂。梨花注视着那发光般的胳膊,喝了口香槟,继续说道,她还想去意大利,想在威尼斯坐坐贡多拉。去意大利的话要去佛罗伦萨才好啊,光太也对这个话题兴致颇浓。梨花又在自己的梦幻之旅中沉醉了好一段时间。

光太再次叫住正给新落座的客人端水的侍者,笑容满面地要求:“能帮我调整一下遮阳伞的位置吗?”

侍者似乎发觉自己忘了刚才的事,慌忙说道:“非常抱歉,现在马上就给您调整。”夸张地深深鞠了个躬,从里面又叫了一个人来,二人一起把遮阳伞的位置调整了一下。他们一人按着桌子,一人调整遮阳伞的角度。梨花望着他们,两人都和光太差不多年纪,或者仅仅小一点吧。

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起——梨花蓦地心生疑惑——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像这样凡事都要人伺候了呢?根本不用调整遮阳伞的位置,只要稍稍挪一下自己的椅子,就能避开日晒了。

梨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遮阳伞而已。但虽说只是遮阳伞,梨花又觉得有什么东西难以释怀,挥之不去。

“谢谢。”光太微笑着对调整完的两人说道。两人深深鞠躬后回到了室内。

“说来,你的大学学习怎么样了?”梨花说着,感到一阵愕然。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和光太第一次见面是几年前呢?那之后过去了几年呢?当然,她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也知道自己年龄几许。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某一部分的时间似乎停滞了。长津田的家里时间没有流逝,光太的公寓里也是。和光太住过的酒店、一起用过餐的餐厅,时间都没有流逝。所以梨花一直以为自己被守护着。地震、有毒气体、不堪入耳的种种残虐事件、消费税还有经济不景气,那些都无法随着时间侵入自己的世界,梨花觉得,只要和光太在一起,一切就都与自己无关,一切都是世界之外的事情。也许,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是他们自己,不过就算那样,也完全没关系。

眼前这个男孩戴着百达翡丽的手表,穿着阿玛尼的牛仔裤,毫无愧色地让同年龄段的男性给自己调整遮阳伞遮阴,他现在究竟多大了呢?

“啊,你在说什么啊,梨花小姐?”光太纯真无邪地笑着,同方才聊旅行的话题时一样,“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学我早就不念了啊。梨花小姐,你真是对我毫无兴趣啊。”

“啊?”梨花哑口无言。大学不念了?那你现在白天都干什么?“哪有不感兴趣啊,你完全不跟我讲大学的事,所以我总觉得不太好意思问。”

“我说过了,只是你忘记啦。我没找着工作,有几个朋友还在找工作,不过就算上班也没几个钱,感觉毫无意义。”

完全不记得听他说过,但就算为此争执也毫无意义,梨花如此想着,开口道:“那你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吗?在那个屋子里,等着我打来电话,闲极无聊地上上网,打打游戏,睡睡觉?

“我开始炒股了,这我不也告诉过你吗?”光太笑得宛如眼前的日光般灿烂。

“股票……”梨花轻声重复道。她回忆起炒股客户的面孔。虽说听早就从建筑公司退休的一位老绅士说过几次股票能赚多少,但梨花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对于股票买卖是什么,梨花都似懂非懂。

“我好像相当有天赋呢。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亏过。我还你的钱也一直在增加是吧?”

光太一说,梨花再次察觉,光太还了多少钱,自己最近都没查看。梨花心里有些不悦,仿佛被迫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是,光太还的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顶不了什么用。梨花伸手拿起杯子,但杯中已经空了。不过她还是把杯子放到嘴边。杯子被阳光晒暖了,温吞吞的。

“你的家人都还好吗?”梨花问。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感兴趣。光太是否是学生,他被裁员的父亲等家人究竟怎么样了,那些事自己一概都没兴趣知道。光太沉默了片刻,眯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缓缓开了口。

“我爸官司败诉,结果只能再出去工作了。好像就是打打零工那样的工作,听说一开始很辛苦,不过,挣得再少,好歹有点收入了。我妈好像也习惯打工了,我也会寄钱回家。”他又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问,“那个老顽固还好吗?”问完便笑了。

“挺好啊,对我也很好。”梨花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断绝了来往,平林孝三家没有亲人出入的迹象。

“我们该回去了吧,应该先来喝茶再买东西的。”

光太站起身,直接走上了人行道。梨花进到店里结账。虽然一贯如此,但梨花再度心生疑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孩子如此自然地离开,让我来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