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3/4页)

她会走到大厅里,就像我和戴安娜那天进去时一样。大厅看起来很不错,里面有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外表整洁朴素的女士,相貌平平,看不出年纪。我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那个女人是霍金斯小姐。我们进去时她正在登记,她看了一眼戴安娜,笑了笑。当她看到我时,便收起了笑容。

她说:“莱瑟比夫人,见到你真好!杰克斯太太正在休息室等你。”黛安娜点了点头,在名单上签上名。霍金斯小姐又看了我一眼说,“这位先生能在这里等你吗?”

戴安娜继续签名,眼都没抬,“别这样嘛,霍金斯。这是我的女伴,金小姐。”霍金斯小姐非常认真地看了看我,脸红了。

“哦,那当然可以,莱瑟比太太,虽然我不能代表所有的女士,但可能会有人觉得有点——不同寻常。”

“我们来这儿,”戴安娜盖上笔帽说,“就是为了不同寻常。”她转过身来打量着我,伸手给我理了理领带,舔舔戴着手套的指尖,抚平我的眉毛,最后摘下了我的帽子,给我捋了捋头发。

她把帽子交给霍金斯小姐,然后紧紧挽着我的胳膊,领我上楼进入休息室。

这个房间就像下面的大厅一样宽敞。我说不准现在它是什么颜色了,那些日子大厅里铺着金色的锦缎,地毯是乳白色的,沙发是蓝色的……总而言之,都是穿在我身上的美妙颜色,或者说,我这身打扮就是来搭配它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令人不安,有那么一秒钟,戴安娜的慷慨似乎并没有早上我照镜子时那么令人自满了。

不过我想起来,所有演员的打扮也都是为了和舞台相称。而这是一个怎样的舞台啊,还有这么多观众!

一共有三十个人吧,我想——都是女士,都坐在桌前,拿着饮料和报纸。这些人都是那种走在街上会泯然众人的,但是她们聚在一起却极其怪异。她们的着装谈不上异常,但非常特别。她们穿的是裙子,却像那种裁缝专门做出来标新立异的衣服,像是匆匆缝制的男装。好多人穿的像是外出服或者女骑装。有些人戴着夹鼻眼镜,有些戴着用丝带拴着的单片眼镜。有一两个人的发型非常惊人。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性聚会上见过这么多领带。

当然,我不是一下子注意到所有这些细节的。这个屋子非常大,戴安娜带我慢慢穿过房间,我便有时间仔细环顾四周。我们穿过了一阵密不透风的安静。自从我们出现在门口,这里的女士们便扭过头来看,眼珠子跟着我转。我也不知道她们是和霍金斯小姐一样把我当成了男人,还是像戴安娜一样立刻就看穿了我的伪装。无论如何,我听到有人在说“上帝啊!”,还有另外一声惊叹回荡在我耳边,“我的天……”我感觉到戴安娜在我身旁一动不动,十分得意。

然后又是一声大喊,坐在屋子角落桌子边的一位女士站起来说:“戴安娜,你这个老流氓!你还真是办到了!”她拍了拍手。她旁边站着两位女士,满面绯红。其中一个把戴着的单片眼镜往鼻子上扶了扶。

戴安娜把我领到她们面前,向她们介绍了我,比刚才向霍金斯小姐介绍我时更彬彬有礼,但仍旧称我是她的“女伴”,于是女士们都笑了。其中第一个站起来欢迎我们的女士抓住了我的手。她手上夹着一根粗短的雪茄。

“亲爱的南希,”我的女主人说,“这位是杰克斯太太,是我在伦敦的老朋友了,也是最臭名昭著的。她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想教你学坏。”

我朝她鞠了一躬说:“我希望如此,真的。”杰克斯太太叫了一声。

“还会说话!”她指了指我的脸和我的衣服说,“这家伙还会说话!”

戴安娜笑了,扬了扬眉毛说:“还行吧。”

我眨了眨眼,杰克斯太太仍握住我的手,现在又紧紧抓着。“戴安娜对你真是残忍,南希小姐,不过你别介意。我们卡文迪什的每个人都渴望见到你,想让你成为我们特殊的朋友。你一定要叫我‘玛丽亚’”——她的发音很复古,“这位是伊夫琳,还有迪基。迪基,你也看到了,她在这儿喜欢把自己当男孩。”

我朝这几位女士鞠了个躬,前者笑了笑,而那叫迪基的(就是戴着单片眼镜的那个,我敢肯定那是个平光眼镜)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很高傲。

“这位就是新的卡利斯托[36]了,对吧?”她说。

她穿着一件浆过的衬衫,系着领结,头发很长,梳成辫子,抹了头油,看起来很光滑。她大约三十二三岁,腰很粗,上嘴唇像男人一样黑。在1880年代,她应该算得上是很帅了。

玛丽亚又捏了捏我的手指,转了转眼珠,然后侧过脸去。因为她非常矮,我不得不弯下腰。她说:“好了,亲爱的,现在你必须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我们想知道你和戴安娜邂逅的全过程。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们,除了那天晚上很暖和,街上车水马龙,月亮在云朵里翻滚,像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在寻找情人。告诉我们,南希小姐,告诉我们吧!月亮真的是在云朵里踉跄,像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吗?”她吐出一个烟圈,凝视着我。伊夫琳和迪基歪着头,等着我讲故事。我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玛丽亚,迟疑了片刻。

“没错,”最后我说,“如果戴安娜这么说的话。”

听到这话,戴安娜发出了一串低沉而响亮的笑声,节奏仿如钻土机,让人吓了一跳。戴安娜握着我的手,在沙发上给我腾了个地方,让女服务员给我们拿来饮料。

其他桌上的女士们仍在看我们,我不由得注意到,其中有些人是相当挑剔的,她们或交头接耳,或窃笑夹杂着喘息。但是我身边这几位都毫不在意。玛丽亚一直在看我,当我们的饮料送上来时,她的视线越过酒杯向我暗送秋波,“敬你们两位女中豪杰!”她一边说一边冲我眨眼。戴安娜转过头去听伊夫琳女士的故事。她说,“真是个丑闻啊,戴安娜,你肯定没听说过这种事!她同时追求七个女人,岔开时间和她们约会,其中一个还是她嫂子!她把她们放在一本相册里,我的天啊,我看了简直吓死了!都是她从她们那儿剪下来或拽下来的鸡零狗碎,我看到的有睫毛,剪掉的手指甲、脚趾甲,用过的卫生巾,还有毛发!”“毛发!”戴安娜意味深长地打断了迪基。

“她把那些毛发做成了戒指之类的饰品。迈尔斯勋爵看到了一个胸针,问她是哪儿买的,苏珊告诉他是用狐狸尾巴上的毛做的,还说可以给他做一个,送给他的妻子!你能想象吗?现在你可以在各种时尚派对上看到迈尔斯太太胸前佩戴着苏珊·戴克嫂子的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