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不,我没有作业。”邦妮说。

邦妮几乎从来都没有作业。真是让人大惑不解。

“好吧,但我们得聊一聊你的数学辅导老师。”巴蒂斯塔博士说。

“她怎么了?”

“西班牙语辅导老师。”凯特提醒道。

“我们得聊一聊你的西班牙语辅导老师,过来。”他说着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关于他有什么好聊的。”邦妮对父亲说,但她也站起来,跟着父亲出了餐厅。

皮奥特尔已经在收拾盘子了。凯特说:“说真的,皮奥特尔,我自己对付得过来。还是谢谢你。”

“你说这话只是因为我是外国人,”他对她说,“但我知道美国男人是洗碗的。”

“在我们家不是。实际上,我们谁都不洗碗。我们只是把碗扔进洗碗机里,等堆满了就让洗碗机一次性洗掉。下次吃饭时再拿出一些碗来,吃完再放进去,等满了再让洗碗机洗。”

他想了想。“这就是说有的碗是洗了两次的,”他说,“即使它们用都没用过。”

“洗过两次或六次,你猜到了。”

“而且有时候你们用的可能是吃过的碗,凑巧的话。”

“除非我们当中有谁把盘子舔得非常、非常干净,”她说,然后笑起来,“这是一个体系,父亲发明的体系。”

“啊,是啊,”他说,“体系。”

他打开水槽里的水龙头,开始洗起盘子来。她父亲的体系里没提到先擦洗,他只是规定,有任何没洗干净的碗的话,就放进洗碗机里再洗一次。其实即使不洗第二回,他们至少也知道所有碗都是消过毒的。但她觉察到皮奥特尔对他们的做法不以为然,于是她也没试图阻止他。

尽管他哗啦啦地放着热水,而这样做是极不环保的,她父亲见了定会抓狂。

“你们没有女佣?”过了一会儿皮奥特尔问道。

“现在没了,”凯特说,她把肉糜重新放回冰箱里,“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发明了各种体系。”

“你们的母亲过世了。”

“死了,”凯特说,“是啊。”

“对你的遭遇我深表遗憾。”他说。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好像是事先背下来的。

“哦,没什么,”凯特说,“我跟她没那么熟啦。”

“你为什么跟她不熟?”

“她在生完我之后就得了抑郁症。”凯特现在来到了餐厅,正在擦着桌子。回到厨房后她继续说:“找了个人照看我,然后自己就一蹶不振了。”她说着笑起来。

皮奥特尔没有笑。她记得他说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猜你跟你母亲也不熟。”她说。

“是的,”他说着,同时把盘子一个个插进洗碗机里,它们看上去已经干净得能直接拿起来吃了,“我是被捡来的。”

“弃婴?”

“是的,在门廊上捡到的。放在一个黄桃罐子里。纸条只留了三个字:两天大。”

当他和她父亲聊天时,他听起来还算聪明,甚至是蛮有思想的。然而一碰到离科学远一点的话题,他就又会暴露出语言障碍。比如说,她找不出他使用或是不使用冠词的形容词的任何规律,冠词和形容词的使用有那么难掌握吗?

她一把将洗碗布丢进储藏柜的篮子里。她父亲偏爱全棉洗碗布,习惯于用过一次后就把它们漂白洗净。他对海绵怀有一种近乎迷信的恐惧。

“行了,都做完啦,”她对皮奥特尔说,“谢谢你帮忙。父亲在起居室里,我觉得。”

他站起来看着她,或许是等她来给他带路,但她往后倚靠在水槽边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最后,他终于转身离开了厨房,凯特则来到餐厅处理那堆个税申报单。

“今晚不错,对吧?”父亲问她。

送走皮奥特尔后,他游荡到餐厅来。凯特算完一栏总数后才抬起头来,问道:“你和邦妮谈了吗?”

“邦妮?”

“你和她谈了爱德华·明茨的事吗?”

“谈了。”

“她怎么说?”

“关于什么怎么说?”

凯特叹了口气。“来,我们集中下注意力,”她说,“你有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直接从那个机构找个辅导老师?你问出明茨收多少钱了吗?”

“他不收一分钱。”

“好吧,这并不是好事。”

“为什么?”

“我们要找的是一个专业的老师。我们想要的情况是,如果他帮不上邦妮的话,我们能够把他开了。”

“你愿意嫁给皮奥德尔吗?”她父亲问。

“哈?”

她靠到椅背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计算器还在她左手上,圆珠笔在右手上。这个问题的全部意义是在延迟了几秒钟之后迎面向她击来的——就像对准上腹部的猛然一拳。

他没有说第二遍。他只是站在那里,满怀期望地等待她回答,双手握紧拳头插在工装裤口袋里。

“请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她说。

“现在,就只是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凯特,”他说,“三思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你的意思是让我嫁给一个我认都不认识的人,为的只是让你能留住你的研究助理?”

“他不是什么普通的研究助理。他是皮奥德尔·施谢尔巴科夫,而且你对他也稍有了解。起码我对他的推荐也可以让你略知一二了。”

“你这些天都在暗示这事,对吧?”她问。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这让她感到羞辱,希望他没注意到,然后接着说:“这些天来你都在把他跟我撮合到一起,我居然迟钝到现在才发现。我猜我只是不能相信我的亲爸爸会想出这种事。”

“凯特,你反应过度了,”她父亲说,“你早晚都得嫁人的,对吧?而现在有一位如此出类拔萃、如此天赋异禀的人选。如果他不得不离开我的项目,这对人类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而且我也喜欢这个人!他是个好人!我可以肯定,你在进一步了解他之后一定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你就永远不会让邦妮来做这事,”凯特语带苦涩地说道,“你亲爱的宝贝,邦妮-宝。”

“那个,邦妮还在上高中呢。”他说。

“那就让她辍学。知识界不大可能因此遭受损失吧?”

“凯特!这样太不近人情了,”她父亲说,“再说了,”顿了一下后他又补充道,“邦妮有一大群小伙子在追呢。”

“然而我没有。”凯特说。

他没有反驳她这句。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满怀期待,双唇紧闭,以至于他的小黑胡子挤在了一块。

如果她保持面无表情,如果她不眨眼睛,甚至不张口多说一字,她或许可以止住随时会奔涌而出的眼泪。于是她保持沉默,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来,注意不让自己撞到任何东西,然后放下计算器,转过身,昂着头走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