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你怎么知道的?”

“爱德华告诉我的。”

“爱德华·明茨?”

“他从来不吃长着脸的东西?所以从这周开始,我要你别在我们的肉糜中加任何牛肉。”

“你想吃没有肉的肉糜。”

“这样更健康。你不知道,我们体内积攒了多少毒素。”

“你怎么不去入个什么教派呢?”凯特问她。

“我就知道你不会理解的!”

“哦,去准备餐桌吧。”凯特精疲力竭地说道,然后打开冰箱,拿出那锅肉糜。

邦妮不是一直这样愚蠢的。大概从十二岁那年起,她开始变得喋喋不休。这种改变甚至体现在她的头发上。以前她扎着两条得体大方的辫子,而现在好好的头发却变成了一大簇金色的短波浪卷,如果你站在合适角度的话,还可以透过她的卷发看见日光。她习惯于微启双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她穿的衣服也稚嫩得夸张,腰身高至腋窝以下,非常非常短的裙子裹在大腿边沿。凯特觉得,这些变化都和男孩子们有关——为了吸引男孩子。只是她为什么觉得青春期的男生会着迷于孩子气的打扮呢?尽管显然正是如此,邦妮的追求者多不胜数。在公众场合,她总是双脚撇成内八字走路,而且经常是踮着脚尖的,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实在是大错特错。然而私底下,比方此刻在厨房里,她还是以正常姿势走路的。她双手捧着一摞盘子重重地走进餐厅,咣咣地把它们分别放到桌子上。

凯特正从台子上的果盆里挑选苹果,这时她听到父亲走进前厅里。“我就告诉凯特一声,让她知道我们来了。”他这样说着,接着叫道:“凯特?”

“什么?”

“是我们。”

她和邦妮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正在往一个盘子里倒一块豆腐。

“我们是谁?”她问道。

巴蒂斯塔博士出现在厨房门口,边上站着皮奥特尔·施谢尔巴科夫。

“哦,皮奥特尔。”她说。

“卡啰[1]!”皮奥特尔说。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灰色毛线衫,一只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

“这是我的另一个女儿,邦妮,”巴蒂斯塔博士说道,“邦-邦,过来认识下皮奥德尔。”

“嗨,你好啊!最近怎样?”邦妮问他,浅笑嫣然。

“已经两天了,一直在咳嗽、打喷嚏,”皮奥特尔说,“还流鼻涕。是某种微生物,我觉得。”

“哦,真可怜!”

“皮奥德尔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巴蒂斯塔博士宣布。

凯特说:“他和我们一起吃饭?”

她本想提醒父亲,按照一般的规矩,人们都会提前通知主厨有客人要来,然而事实是在他们家里,从来没有什么规矩——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自打凯特记事以来,巴蒂斯塔家从未来过和他们共进晚餐的客人。邦妮已经招呼起来。

“好呀!”邦妮是那种觉得人越多越热闹的类型。她从洗碗机里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盘子和一套银餐具。与此同时,皮奥特尔把他的牛皮纸袋递给凯特。

“客人带来的礼物,”他对她说,“甜点。”

她从他手里接过纸袋,往里面瞧了瞧,纸袋里放了四条巧克力。“嗯,谢谢!”她说。

“百分之九十可可含量,含有类黄酮、多元酚。”

“皮奥德尔对黑巧克力情有独钟。”巴蒂斯塔博士说。

“哦,我爱极了巧克力!”邦妮对皮奥特尔说,“我就像上瘾了,怎么都吃不够?”

凯特庆幸邦妮进入了滔滔不绝的状态,因为她自己不太有心情招待皮奥特尔。她从果盆里拿起第四个苹果,往餐厅走去,经过父亲身边时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他朝她一笑,搓了搓手。“多一个人陪陪!”他悄悄对她说道。

“嗯哼。”

她重回厨房时,邦妮正在问皮奥特尔最想念故乡的什么。她正抬头凝视着他的脸孔,眼神痴迷,手里还捧着新拿的餐具,歪着头示意自己在侧耳倾听,那样子活像是月度明星主妇。

“我想念腌菜。”皮奥特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腌菜有那么让人着迷吗?”

“去将餐桌准备好,”凯特对邦妮说,“晚饭这就好了。”

“什么?等等,”巴蒂斯塔博士说,“我本来想可以先喝几杯的。”

“喝几杯!”

“在起居室里喝几杯。”

“对啊!”邦妮说,“我能喝点酒吗,老爸?就一点点儿?”

“不,你不行,”凯特对她说,“你即使不喝,大脑发育都已经够迟钝的了。”

皮奥特尔发出一声他惯有的怪叫。邦妮说道:“老爸!你听到她说我什么了吗?”

“而且我是认真的,”凯特对她说,“我们请不起别的辅导老师了。还有,父亲,我都快饿死了。你今天回来得比平时还晚。”

“行吧,行吧,”父亲说,“对不起,皮奥德尔。恐怕还是主厨说了算。”

“没关系。”皮奥特尔说。

其实都一样,因为据凯特所知,这个房子里唯一的酒还是去年新年留下来的一瓶基蒂安酒[2],而且是开了封的。

她把一锅肉糜端进餐厅,放到三脚架上。邦妮同时在自己边上给皮奥特尔留出了座位。他们不得不全挤在桌子的一头,因为另一头堆放着个税申报单。“亲人们怎么样,皮奥德尔?”他刚一坐下邦妮就问起来,这个姑娘真是不知疲倦,“你不想念故乡的亲人吗?”

“我没有亲人。”他说。

“一个都没有?”

“我在孤儿院长大。”

“天啊!我还从来没遇见过孤儿院来的人呢!”

“你忘记给皮奥特尔倒水了。”凯特对她说。凯特正在给全桌人盛肉糜,从每人手里接过空盘子,再把盛满的盘子递给他们。

邦妮往后推开椅子,正要站起来,皮奥特尔举起一只手,再次说道:“没关系。”

“皮奥德尔觉得水分解了酵素。”巴蒂斯塔博士说道。

“什么?”邦妮说。

“消化酵素。”

“尤其是加了冰块的水,”皮奥特尔说,“会在食管当中冻结酵素。”

“你们听说过这个理论吗?”巴蒂斯塔博士问两个女儿。他看上去很高兴。

凯特心想,真遗憾,她的父亲不能自己和皮奥特尔结婚,既然他一心想要改变这个人的身份。他俩看上去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每逢周二,凯特的菜谱会有所不同,她会煎好玉米薄饼,再来一罐辛香番茄酱,用肉糜做成的肉馅做玉米圆饼。皮奥特尔对肉馅玉米圆饼倒是没有意见。他给自己那份浇上一大勺番茄酱,然后埋头吃起来,同时聚精会神地听巴蒂斯塔博士说话,还时不时地点点头。她的父亲正在详细分析为什么女人相比男人更容易罹患自体免疫紊乱疾病。凯特搅动着自己盘里的食物,却并不送进嘴里——她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饿。坐在她对面的邦妮对她的豆腐看上去也兴趣缺缺。她用叉子切下一角,不大放心地尝了一口,吃进去时仅用门牙咀嚼。她的绿色植物——两根颜色暗淡的芹菜茎——更是一口未动。凯特预计,她的无肉生活大概只会持续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