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这位是皮奥德尔·施谢尔巴科夫。”父亲向她介绍。

“是皮奥特尔。”男子纠正道,在短促的“特”和花哨的卷舌的“尔”之间不留任何空隙。接着是“施谢尔巴科夫”,爆破似的喷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辅音。

“皮奥德尔,来见见凯特。”

“嗨,”凯特打了声招呼。“待会儿见。”她对父亲说道。

“待一会儿再走吧。”

“为什么呢?”

“嗯,你得把我的三明治盒带回去呀,不是吗?”

“噢,你可以自己带回来,不是吗?”

突如其来地响起一声怪叫,两人同时朝皮奥特尔看去。“跟我们国家的女孩子一个样,”他说道,脸上笑盈盈的,“说起话来粗鲁无礼。”

“跟女人一样。”凯特语带责备地说道。

“对,女人也一样。老婆婆们,大妈们。”

她不再理会他。“爸,”她说道,“你能跟邦妮说一下,让她别每次带朋友过来都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好吗?你今天早上看到电视机房都成什么样了吗?”

“行,行。”父亲说道,然而却边说边走回实验室里头。接着又推着一个带滚轮的高脚凳折回来,把凳子停在牌桌旁边。“坐吧。”他对她说。

“我得回后院里干活了。”

“求你了,凯特,”他说,“你从没陪过我。”

她盯着他看:“陪你?”

“坐,坐,”他说,手指着凳子,“你可以吃点我的三明治。”

“我不饿。”她说。但她还是很不自在地坐上了高脚凳,眼睛仍然盯着他看。

“皮奥德尔,坐。你也可以吃点我的三明治,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是凯特独家制作的,全麦吐司配上花生酱和蜂蜜。”

“你知道我不吃花生酱的。”皮奥特尔语气严厉地说道。他拉出一把折叠椅,在凯特斜对面坐下。他的椅子比凯特的高脚凳矮一大截,因此她可以看见他脑袋顶上的头发已经有点稀疏了。“在我们国家,花生是给猪吃的。”

“哈,哈!”巴蒂斯塔博士笑道,“他可真幽默,是吧,凯特?”

“什么?”

“它们连壳一起吃掉。”皮奥特尔说。

凯特注意到,他不太会发/th/这个音[4],而且他的元音发得也不够长。她可受不了外国人的发音。

“我竟然用了手机,让你很惊讶吧?”父亲问她。不知为何,他还站着。他从工装连体裤的一个口袋里掏出手机。“你们说得对,它可真是方便。”他说道,“我打算从现在开始多用用它。”他皱起眉头,低头盯了手机片刻,好像在试图想起它是个什么东西。接着他按下一个按钮,把手机举到自己面前。他眯起眼睛,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响起一声机械的点击声。“看见没?还能拍照片。”他说。

“删掉!”凯特命令道。

“我不知道怎么删。”他说,手机又响了一下。

“该死,爸,坐下吃饭吧。我得回去干活了。”

“好吧,好吧。”

他收起手机,坐了下来。皮奥特尔这时打开了自己的午餐袋。他拿出两个鸡蛋、一根香蕉,把它们放在他面前铺平的牛皮纸袋上。“皮奥德尔钟爱香蕉,”巴蒂斯塔博士透露道,“我总跟他讲苹果的好,但他哪会听?”他也打开了自己的午餐袋,拿出他的苹果。“果胶!果胶呢!”他对着皮奥特尔说道,拿着苹果在他鼻子底下晃。

“香蕉是不可思议的食物。”皮奥特尔一边平静地说道,一边抓起自己的香蕉开始剥皮。凯特注意到,他的脸几乎就是个六角形——宽大的颧骨让脸颊两侧各突起一个角,棱角分明的颌骨斜下来交于下巴的尖角,构成另外两个角,最后是额头中央分叉开的两股长发,形成最上面那个角。“还有鸡蛋,”他又说道,“母鸡下的蛋!自给自足,精妙绝伦。”

“凯特每晚临睡前都帮我做好三明治,”巴蒂斯塔博士说,“她很会做家务。”

凯特眨了眨眼。

“然而,是花生酱的。”皮奥特尔说。

“嗯,是的。”

“是啊,”皮奥特尔说着叹了口气,怨念似的望了她一眼,“但不管怎么说都足够好[5]了。”

“你该见见她妹妹。”

凯特说:“哦!父亲!”

“怎么了?”

“这个妹妹在哪儿?”皮奥特尔问道。

“呃,邦妮才十五岁。她还在上高中呢。”

“好吧!”皮奥特尔说道,目光重新回到凯特身上。

凯特断然滑动座椅退到后面,然后站了起来。“别忘了带饭盒回家。”她对父亲说道。

“什么!你这就走了?怎么这么快?”

但凯特只说了声“拜”——主要是对皮奥特尔说的,他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就大步朝门走去,一把将门推开。

“凯瑟琳,最亲爱的,别这么急匆匆的!”父亲也站了起来,“哦,亲爱的,这下全搞砸了!皮奥德尔,她只是太忙了。我从来没法让她坐下来歇口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全家上上下下都是她一手操持的?她很会做家务的。哦,我已经说过了。而且她还有份全职工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是学前班老师?她教小孩子特有一套。”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凯特质问道,转向父亲,“你是怎么了?我讨厌小孩子,你知道的。”

皮奥特尔又发出了一声怪叫。他正咧着嘴抬头朝她笑着。“你为什么讨厌小孩子?”他问她。

“这个嘛,或许你也注意到了,他们可不大聪明。”

他又怪叫了一声。这个声音,加上他手里拿的香蕉,让她觉得他活像只黑猩猩。她猛地转身,阔步走开,砰的一声关上门,两步并作一步地走上楼梯。

她听到门在身后再次被打开了。父亲喊道:“凯特?”她听到父亲跟着爬上楼梯的脚步声,但她继续大步前进,直朝房子前部走去。

踩上地毯后,他的脚步声变得轻柔了。“我只是来送送你,这样不好吗?”他在她身后喊道。

送送她?

但她在走到前门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他朝她赶来。

“我把事情给搞砸了。”他说。他用一只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脑壳。他身上那件工装连体裤是均码的,中间部位特别肥大,让他看上去像个天线宝宝。“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他说。

“我没生气,我是……”

但她没法说出“受伤了”这三个字,因为她可能会抑制不住涌出眼泪的。“我受够了。”她这样说道。

“我不明白。”

对此她其实并不怀疑。接受事实吧:他确实摸不着头脑。

“那你刚才到底在搞什么?”她双手叉腰,质问道,“你为什么对那个助理表现得那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