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前人后两张脸,一门真正的技术活(第6/10页)

史荆飞很想提醒徐泽如该回去了,可是对方冷冷的目光,犹如利箭一样直中他的心窝,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一向按传统的理念经营着家、经营着事业,他觉得国以家为基,家以和为贵。他与朱韵椰恩爱和睦,幸福和谐的家庭是他人生旅途的温馨驿站,是他事业进步的坚实后盾。他在努力做一个组织和群众信赖的人,一个同事和朋友敬重的人,一个亲属子女可以引以为荣的人,一个回顾人生能问心无愧的人。可是自从韵椰死后,曾经所有的荣誉都变成了对他不利的因素,即使是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彤彤,即使是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女婿,竟然也对他充满了猜疑。难道、难道章华熙的话令他们深信不疑?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自己是对韵椰暗下毒手的伪君子?难道他们都相信网络日记里的局长与眼前的史荆飞是同一个人?

房间里没有灯,厚厚的呢绒窗帘拉得严实,一点光线也透不进来。史荆飞点燃一支香烟,灰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围绕着他,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雾障,遮住了他深邃的目光。他想在纷乱如麻的思绪中理出一点头绪,他的心沉浸在各种杂念中,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孤独的隐疼就像附着在舌尖的辛辣,任凭你刷牙、洗漱,它都久久不会散去。

突然间,随着房间“砰”的一声被推开,晚风肆虐而疯狂地将窗帘掀起,幽静的空间瞬间灯火通明。

“彤彤……”史荆飞睁开眼睛,怜爱地看着彤彤,“你不能累着……”

“我可没你这样好的心理素质——”史彤彤竖起全身的刺,“在妈死得不明不白之际,你居然还能平心静气、闭目养神!”

尴尬的空气在父女二人之间弥漫开来,空间瞬间变得狭窄而局促。沉默,良久的沉默!史彤彤盯着父亲,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会很坎坷。

“彤彤,对你妈的死,我和你一样,情愿短自己十年寿来换回她!”他努力用温存的语气平缓她的情绪。

“是吗?”彤彤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厌恶情绪,“我妈活生生的一个人,为什么那么巧死在你回家的那个早晨?一根手指粗的竹枝,一根橡皮筋,一个几尺许的高度,能吊死一个人吗?我妈凭什么要自杀?不,不!我妈一直是眷恋生活的,她常常对我说这么好的生活,谁不想多活几年!”彤彤灼热的泪滚出眼眶,“种种迹象表明,我妈不是死于自杀,而是你——而是你……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你心中有数!”

“你认为你妈是我逼死的?”他是个不喜欢浪费时间,更不喜欢猜谜的人,开门见山是他一贯的作风,心中的急切体现到史荆飞脸上,就是显而易见的迫不及待,“我没有,没有,没有!这次用‘没有’回答你后,以后再遇类似怀疑,我只有保持沉默,因为真话说了一百遍,就变假了!”

“为什么?因为你心里还爱着余一雁?因为我妈与你朝夕相处,知道得太多?因为你怀疑在网络上传日记揭露你的人,正是我妈所为?”灼热的泪流进嘴里,变得辛辣,“你什么时候能不装?你什么时候能放下你伪装的面孔,做一回真实的自己?”

“你……”史荆飞忍无可忍,蓦然间举起了手,可看着迎上来泣泪纵横的脸庞,他慢慢放下手掌,指着门,沙哑着声音说道,“看在你死去的妈的份上,我不打你!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别以为你装得高高在上,就是一个威严无比的父亲;别以为你四处施舍,就是一个清廉局长!遮人耳目罢了,我妈早看清了你,所以她活不成……”

“闭嘴,闭嘴!”史荆飞气得浑身颤抖,“出去,出去!我没你这个女儿,你不配做你妈的女儿!”

史彤彤冷冷地盯着父亲,好像他对母亲多么感恩戴德,好像彤彤从来就是多么不孝!真是滑稽!真是一个好演员!清廉的表象之下,竟是贪婪的暴君!

“是,我不配做我妈的女儿,可是你就配做她的丈夫吗?你配做我的父亲吗?”史彤彤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真是难以想象,我们居然和你这个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的人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

说完,史彤彤不管不顾地挣开徐泽如、余一雁的阻拦,直往漆黑的夜里奔去。余一雁看看史荆飞,望望儿子。徐泽如大叫着彤彤的名字,也夺门而出。

余一雁走进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倒了一杯茶,递给史荆飞。

“韵椰就这么走了,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你别介意!”

“你……”史荆飞低下了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她转身出去时,还不忘周到地为他带上房门。

沉寂的氛围里,朱韵椰含情脉脉的笑脸浮现在史荆飞眼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有些回忆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他。“韵椰啊,你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让我情何以堪?”

3

史家老宅一夜灯火通明,天刚蒙蒙亮时,沉默了一夜的一家人开始各怀心事动手收拾自己的行李。朱韵椰的“七期”已满,他们得离开这个令他们既伤心又满怀眷恋的地方。

史彤彤久久凝视着香雾缭绕中的母亲遗像,不觉间眼眶又开始湿润。

余一雁提着整理好的行李,迈向门口的瞬间,又回头欲催史彤彤,然而看到彤彤那副模样,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自网上日记与她父亲联系起来后,这位昔日乐观开朗的史家小姐、徐家媳妇性情大变,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使她竖起全身的刺,韵椰的死更使她专剔出最犀利的恶毒语言,扎向关心她、爱护她的人,似乎身边所有的人都有谋杀她母亲的嫌疑,似乎是只有将她周围的人都扎得头破血流,她才能得到安全感。

“彤彤,走吧!”徐泽如提着行李箱,充满祈求地望着她,“妈走了,我们都和你一样地难过。”

一丝讽刺的讥笑寒霜般涂抹上彤彤的唇翼:“是么?只怕未必吧!”她仰着头,目空一切地越过等候在门口的史荆飞和余一雁。

身后的大门“砰”的一声关闭的那一刻,史彤彤清晰了的视线又开始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章法地在脸上流淌。

她的母亲死得太冤,太不明不白!不是她史彤彤在母亲去世后变得疑神疑鬼,更不是想将自己承受不了的痛苦强加于人。很浅显的道理,不管什么人,都会对死有着同样的恐惧。投水、上吊、喝药或割腕自杀的人,真正濒临死亡时,所有人都对有挣扎。如果说一根小竹棍、一条充满弹性的橡皮筋确实能置人于非命的话,那么在这个濒临死亡的痛苦过程中,母亲只要一伸手,或只要头部稍一用力,搁置在衣柜间的竹棍就会被折断……无论如何,那不可能置人于死地。她的母亲不是死在父亲被软禁起来的绝望里,而是消失在与余一雁共进了一餐午饭之后、死在父亲恰恰被解禁踏上并不常回的雀儿崖旧宅里。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即使史彤彤愿意相信,雀儿崖的左邻右舍也充满怀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