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前人后两张脸,一门真正的技术活(第5/10页)

密不透风的紧张气息笼罩着深蓝的天幕,章华熙大肆发动语言的进攻:“天真而又无知的史大局长,你根本不知道爱为何物,何言爱护百姓?你连一个女人的爱都得不到,却还装得高高在上,戴着虚伪的面纱……”

海风裹挟着章华熙恶毒的话语,暴风骤雨般扑打着徐泽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他心中聚成铭心的伤痛。他真想立即从隐避的岩石后跳出来,喝令章华熙留点嘴德。可是当他有强烈的情感表达欲望时,职业道德又将他向后猛力一拉:要按捺得住自己,要沉住气!

尽管如此,徐泽如还是暗暗希望岳父史荆飞能对章华熙的话进行强有力的抨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洗刷他自己,只有这样,眼前的岳父才能与他平日里慈祥的形象吻合……徐泽如蹙眉凝听,指挥器几乎在他的掌心被死死捏成了一堆碎片。

然而,史荆飞背靠岩石,就像靠在自家墙壁上,兀自点燃一支香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面前,遮住了他深邃的目光。于徐泽如而言,史荆飞的沉默不啻于理屈词穷,不啻于默认。徐泽如终于按捺不住,一咬牙,大拇指深深按住了指挥器。霎时,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层层叠叠的岩石间、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一下冒出无数身穿警服的人,他们似从天降,一步步逼近章华熙和史荆飞。

章华熙平静的外表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慌乱。他清楚自己肩负着许多条矿工们的生命,他明白自己有重大的携巨款潜逃的嫌疑——仅凭这两项罪过,政府就不会轻饶他。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其实,当他断然离开飞机场候机厅时,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只不过,现实中的一切比他预料中来得快,朱韵椰的去世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按他的设想,儿子妻子一定能在国外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对于韵椰,他还有满心的愧疚。他要为朱韵椰赌一把,他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在芸芸世间过起隐居的平凡夫妻生活。那么作为一个情人,他也是称职重情的。为了韵椰,他愿意放弃地底下的一切宝藏,他不屑再与史荆飞争斗!

当惊获朱韵椰的死讯时,他不顾一切心急火燎地赶回雀儿崖,在红花绿林中不时掠过的古朴农家小院,突然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骨子里那些怪诞的誓言仿佛都受到了激发。他和韵椰童年快乐的欢笑声不是依旧在这样的青山绿水间回荡么?青山依旧苍翠,碧水依旧荡漾,只是人却不再!

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爬过章华熙的脸颊,他突然惊觉,回忆原来是这样美好,人嘛,就应该在琐碎的忙碌中时不时地回忆点什么,记得住自己的来路。

可是,自史荆飞的出现改变了韵椰的选择,他章华熙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天不夺回朱韵椰,一天不压倒史荆飞,就永不回雀儿崖”的誓言,让他陷入疯狂的报复之路,而几乎完全遗忘了这一片赋予他美好回忆的出生之地!

韵椰,你选择在这片土地里归去,是要告诉我什么吗?是要我醒悟什么吗?他突然间有些哑然失笑,一个走南闯北、历经风霜雨雪的大老爷们,哭什么?笑过之后,却是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向他袭来:半生积攒下来的一滴泪,是为告慰韵椰的芳灵,还是为自己送葬?去他妈的,既然又重新回到了起点,他就要一条道走到黑!

章华熙渐渐横下认命的心,面对半生的“情敌”,他的眼睛里透射出一种嗜血的兴奋。章华熙嘴边浮现出一抹阴冷的讥笑,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他孕育多年的报复计划,直到今天才成熟,今天才是报复的最好时机!他的一字一句已落入岩石后的一双耳朵里,并将被当成姓史的犯罪的证据,直到他众叛亲离。

“道貌岸然的史大局长,你一辈子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心灵,一辈子只知道忙一些往自己脸上贴金的面子工程,蒙蔽一些无知的妇女听从你的召唤,而不停地朝韵椰的眼睛里揉沙子,不停地折磨她,冷落她。”章华熙朝远处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液,“这还不够,你还利用亲家母对你的痴情,伙同她一起谋杀了韵椰,你才是故意杀人的恶魔……”

徐泽如突然从岩石后腾空而起。史荆飞不由自主地叫喊着:“抓住他,抓住他,泽如,不要让他跑了……”史荆飞的音量慢慢变得低沉起来,徐泽如的目光冷冷的,让他不寒而栗,“……不要让他……跑……了……”

史荆飞的话反倒提醒了章华熙,他快步奔向轿车,钻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车,冲向悬崖。

“他……他跑了!”史荆飞担忧地说。

“他跑了,死无对证,难道不是你期望的结果?”徐泽如的表情依然木然。

“你……泽如!”昔日的威严终于回归到史荆飞体内,“凡事大局为重,国事为重,先尽好你的本分!”

“不消你操心!”徐泽如突然之间对岳父的做作感到非常反感,“没有你的提醒,姓章的倒未必会逃!”

泽如眼中透出来的丝丝寒意,蛇信子一样钻进史荆飞的心窝,他顿觉寒意丛生。

章华熙驾着轿车在特警队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车头刚冒出悬崖的一瞬间,一双双警靴组成的铜墙铁壁就出现在章华熙的视线里,他不得不猛地停下了车。

既然韵椰已去、妻儿远走,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想想他章华熙周围的哥们儿,谁不曾拥有情人?而他则是凭自己的智慧和执著,一点一滴打入初恋情人的内心,一寸寸瓦解一个女人的防守!拥有这样的一个女人,胜似拥有名不副实的千万个情人!他死有何憾?!

“我是有罪,但史荆飞名为局长,实为杀妻灭口的贪官、人渣和败类!他不死,天理难容!”章华熙将头伸出车窗,竭尽全力呼喊着,“杀妻凶手史荆飞不死,天理难容!”章华熙的面孔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他一个倒回车,轿车像从天空突然降落的小型飞机,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贴着崖壁翻滚着、腾飞着,漆黑的车轮像朵盛开的黑牡丹,跌落在深海里的刹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犹如半空中滚过几声闷雷,铁杵一样扎破耳膜。巨浪堆起的冰山化成雨落下来,一滴两滴,瞬间便成密集的雨雾,铺天盖地,溅起丝丝寒意,然后蔓延开去,成为洁白的烟雾,散落成一团团轻盈的泡沫。太阳的光芒笼罩着大海,浪花堆砌成的冰山回落后,形成巨大的泡沫旋流。一缕阳光突兀地刺进画面,在水面映下片片幽深的苍凉……

惊诧在史荆飞饱经风霜的脸上蔓延开来,眼里也爬上了些许无奈。徐泽如呆呆地站在岩石上,周围的一切在静谧中隐藏着无法逃避的恐惧:章华熙选择了死亡,这使他着手调查的案件开始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他现在一头雾水,本来拼了命弄清的事,现在又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对岳父的质疑,成为他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条湍急河流,无法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