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空中花园(第4/5页)

在走出电梯的时候,常樾突然对昭阳说,“把那张照片给我好吗?”

昭阳点点头,却并没有当真,他知道常樾自己也没有当真。

常樾是那天来面试书模的众多女孩之一。青春而活泼的女子凑在一起高声聊天,不时有笑声爆发。常樾坐在墙根默默喝水等待,翻看一本书籍,不时张望面前走过的人。可能是因为陌生,所以并不参与到女孩子们聒噪的八卦里去。

选角的活动进行得很缓慢,期间还有公司事宜拖沓,有些女孩子嚷嚷着喊饿,喊渴,常樾就走到办公室外面敲着磨砂的玻璃窗,喊着,“我们等了很久,有没有盒饭可以吃,大家都饿了。”

昭阳开门出来,看到常樾,有些讶异,因为她并不是他想象中会来面试书模的那种女孩子。

他想了想说,“盒饭一会送来,大家耐心点,我们会加快速度。”而后又看了常樾一眼,回到屋里。

如他所说,简易的盒饭被送到,聊胜于无,女孩子们都太饿了,也没有挑剔,凑在一起一面吃一面叽叽喳喳起来。可能是女孩子们聊天的声音太过鼎沸,昭阳从屋里出来示意大家安静,并看著名单喊了常樾的名字。

常樾有些无奈,把水和吃了一小半的盒饭搁在一边,放下手里的《刑法》反扣在地面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与昭阳对视,都笑起来,不再有最初的拘谨。

在众多来自艺术院校的女生中,学法律的常樾一眼就是最没有竞争力的那一个。面试结束,常樾拿起她的水瓶略微显得有些失落。

昭阳拿着厚厚一叠简历走过她身边时,停下说,“每个人的分工不一样,不做这个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她们却别无选择。”

常樾摇摇头,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空瓶丢进垃圾桶,“我以为作者会亲自来,我只是想见见作者本人要一个货真价实的签名。书店里那么多书,能合心意的书并不易找,恰巧读到就是缘分。我觉得她有难得从容的心态,能写智慧的故事,一直追读了很久。”

她走到电梯旁,摁下了一层,突然对他说,“盒饭是你自己掏的钱吧。”

昭阳愣了一下,点点头,他就是偶尔会做些善良的事情,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常樾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昭阳又饶有兴味地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高挑而气定神闲的女孩子。她有浓密的微卷长发,梳起来干净清爽,夏日薄薄的彩妆,他想她也应该会有一颗能够透过风和阳光的心脏吧。

电梯空荡荡开在面前,常樾跳了进去,对他挥手再见,似乎已经忘记初见时他很不礼貌抓怕的那张照片。而昭阳则握着那厚厚一沓的报名表,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决定模特人选并不困难,谁看着顺眼,感觉对路,都是非常感性的事情不需要陈列理由一二三来注解。临时会议很快结束,昭阳从准备丢进碎纸机的报名表中找出了常樾的那一张,照片上的女孩素面朝天,有着自己未曾意识到的洁净的美。

5、

常樾接到昭阳的电话是司考结束的那一天。她淹没在冲积扇地形一般涌出考场的人群里,突然失去许多的踌躇满志。这真是一个泛滥的行业,依靠大大小小的犯罪来攀爬供养。她脱离开人潮停在路边接电话,“不要告诉我我被录用了,那样我会怀疑你们所有人的专业性。”

昭阳说我们肯定没有这么不专业。下午作者会来公司,你来。

常樾说,“真及时,不然我会不知道如何打发这个心情糟糕的一天。”

于是她再次出现在昭阳面前,头发随意地绾起来,套着有很多大大小小口袋的军绿色迷彩布裤子,塞着白色耳塞,除了手中拿着一本不厚的书,没有其他任何余赘。

昭阳领她去了休息室,倒了杯水给她,“作者在片场监督拍摄,一会过来休息,你可以找她签名,和她聊聊,她是个好姑娘。不过她待不了太久,身体不好。”

常樾被独自留在休息室,门外不停传来反反复复的脚步声。或许是上午的考试耗费了太多精力,等待的过程里,她把书枕在脑袋下,斜歪在沙发上竟睡着了。

昭阳再推开门,高层的窗外如血落日,恰是把常樾笼在了九月初秋的明黄夕照里,随意,如水,对这样的美他向来心存敏锐。不忍打搅,却迫不得已身后渐渐贴近的高跟鞋声响趋他上前弯腰推醒了常樾。

常樾在揉着眼睛的过程中透过眼中还未散尽的疲倦,看到着松散的布衣配藏饰的女子,斜挎着来自锣鼓巷兴穆手工的牛皮包,对自己在笑。绽开的笑容里,眼角和鼻翼布满了细碎纹路,柔软地铺满了面部,那是常樾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脸上的老去也可以是优雅且美丽的,她想她要从此不再拒斥笑起来时眼尾泛起的褶皱。

她连忙把刚刚还枕在头下的书翻开扉页推到对面落座的作者面前,作者拿起笔来友好地给她在右下角签上没有经过任何设计非常朴拙的名字——叶迦。

她连说谢谢接过来,突然口讷,不知如何表达。第一次翻看她的书便是因为这个名字,自觉有禅意在其中。

常樾面前的女子,细细看来显得比自己还要疲倦万分,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样子,却早就老在了时序开始之前。她学法律,看各种犯罪纪录片,对于细节有自己的敏锐,她想她可以在网上回击那些指责叶迦无病呻吟的读者,她是真正有故事要写的人,只是她看起来实在太过虚弱。

叶迦见常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便冲她笑了笑,转脸与昭阳讨论拍摄事宜。

常樾静静地坐在一边静静地听听,她说话慢而柔和,气息很软却分明是带着疏离与定夺。她说滤镜的颜色稍稍深一些,她说那个女孩子低下头来微微闭上眼睛的样子是她心里的样子,她说那我就先走了。

昭阳送走作者再回来的时候,常樾就着略显昏暗的剩余天光轻轻翻着手中的书,他说,“见到了?满意了?”

她笑而不语,把那本窄装帧的书塞回膝盖侧的大口袋里。

“失望?觉得和想象不符?”

常樾摇头,站起来,“我想到的她,大概就是这样,她不可能是个快乐的人,是不是。”

她说对了,她不可能是个快乐的人,只是清淡笑容下潜藏的波澜起伏,除了书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昭阳忽而想起那是很久以前了,凉夏找来冷僻的诗歌和小说给他看,“人们的幸福都哪去了,都渐渐没有了。”

“是她不快乐还是你不快乐?”

“我想到司考就不快乐。”常樾冲昭阳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