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空中花园(第2/5页)

他给不同的乐队拍片,搞小范围的摄影展览,今天与旧友满胡同晃荡,明天和陌生人对饮到天明,生活失去了本就没有的目的,变得摇晃而丰盈,日夜无关,江河无碍,彻底弃绝校园里的少年形象,虽然他依旧有一张典型的双子座面孔,干净而纯粹。

2、

昭阳把照片擦拭之后放回抽屉里,坐在还没来得及收十的屋子里抽起烟来,他的目光越过7层的窗子,看到的是耸立的石头森林和空旷的天光。

现在,他又是孑然一身了,在所谓艺术的圈子里混久了,除了几个朋友,到头来反觉一无所获,索然无味,于是收了心勉强读了专科,勉强找了工作,勉强又续了本科。

那样的时候,他再一次起了寻找凉夏的念头,如果他能够再拍一张她现在的照片,或许岁月的痕迹依旧能历历浮现。

他不是没有去过她所在高中论坛,可是太过冷清,找不到有效的信息。他算着她该毕业去读大学了,又发了郑重的寻人启事,在所有与那个学校有关的地方,只希望找到知情人。

终于,他每天守候的帖子得到了回复,一个凉夏的同班同学告诉他,凉夏考上了浙大,再没有更多信息。

宛如当年依凭一个高中的名字投递出的无效信件,他再次书写,写很长很长,写了许多天,期间洒上过咖啡,水渍,还有缭绕烟气。

他不住校,每天回家都要翻看门口的信箱,可是每天都只有固定的报纸送来。他想起澹苒来,或许到最后还是她说的对,要干干脆脆,没有牵念,要成为她那样的人,才好。

两个月前,他租下了这套位于双井的高层小公寓,稍稍装修,离开父母与祖辈不肯舍弃的东城区四合院,离开了那些不羁的少年时光与优哉生活。

还是两个月前,他报了某大学的成教本科班,却一次也没有去听过课,开给学校数张出差的假条。

两个月前的那一天,他完成了以上三件事情,而后每天在网络上卖卖照片,傍晚去楼下和邻居老人杀棋。

两个月过去了,他觉得需要重见天日,需要重新继续逍遥度日的银两,于是在文化公司做HR的老朋友给了他这个能够把摄影发展成为事业的工作机会,他便欣然应下。在心里默默对那些被潜规则掉的应聘者们道歉。

挂掉朋友的电话,昭阳开始认真收十屋子,出了一身的汗,把衣服脱下丢进洗衣机里,这就是他的生活。皇城根下的孩子要离开父母身边并不容易,因无必要所以分外多余,他激烈抗争,还是一样过得没有目的。可是,要目的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他是在沉闷的地铁里才想起来约略翻了翻关于为某畅销书拍摄图册的策划案,那些无聊的文案几乎快要将他催眠。他喷了烟草味道的BOSS香水,剃了须,格子衬衫上还有洗衣液的清香,他很落拓,却不邋遢,他始终都穿木口子的格子衬衫,就像他始终都怀念一些时光一样。

“他说西湖边有许多人的回忆,而我,却身临那座城市,视而不见。有多少人在这座被称为天堂的城市,却步入了各自的地狱,经受生离与死别……”文案里的摘抄突然吸引了昭阳,西湖,杭州,雨雪纷飞的季节,透着纸背,好像看见靠在一起沉沉睡着的困倦少年,懵懂而决绝。

回忆经不起提醒,那些未完成永远都会成为缺口,无从填补。

昭阳收起文案,给朋友电话,“我出站了,怎么走?”

“你也太漫不经心了,作者都等半天了,你丫等我找你算账!”朋友心急火燎地冲他喊起来。

可是他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寻着路,问着人,偶尔还要拍一拍擦身而过的庞大旅行团,一拥而入的人群总是让他对这熟悉的城市有些陌生,耽搁流连,直到推开朋友指定会客室的门时,作者似乎早已疲倦无聊地闭目养神了。

“我来介绍,这是我们的摄影师,昭阳。这位是我们的作家叶迦,书卖的不要太好!这位是他的男友,做网络的,晋浔。”朋友连忙介绍,还不忘狠狠地瞪上昭阳一眼。

而叶迦似乎并没有不满或着急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微笑,很快切入正题与昭阳讨论,声音细微,不仔细听就会被淹没在浮动的气流里。

她说,“我的身体很不好,你看到哪里都要他陪着,除了写东西意外简直就是废人了。”

昭阳只当她是开玩笑,说图片交给我吧,你想要的感觉我拍得出来。因为,他没有说的那句话是,对于那座失散了的城市,我与你一样,总是想起,挥之不去。

所以,这工作,他认真地做了起来,只因为她用文字那样描述了杭州那座城市。他去专业摄影器材中心给自己的相机换了镜头,试拍了数十种效果,与叶迦、晋浔沟通良好,有时叶迦过来,就邀着昭阳一同吃饭,昭阳终于问起叶迦,“什么时候去的杭州?”

晋浔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阴影,叶迦只是笑了笑,“好像很久了,又好像才是昨天,印象很深啊,可是又不大记得住。”

昭阳便明了,这中间有他不便询问的故事,而故事,让他们看起来,更可爱。昭阳给叶迦添了酒,晋浔略略阻拦,而叶迦还是饮了下去,脸颊有些泛红,看得出,她好像难得地快乐了起来。

然而第二天,便出了事情。片场一派热闹开工的时候,站在一边选背景的叶迦突然“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地砖上,引起片场女孩子们一片凄厉尖叫。晋浔跌撞推开众人冲了过去,昭阳在片刻的悚然中连忙打了120。

这一刻,昭阳才把叶迦说过的身体不好的话当了真,原来不是托词,亦非玩笑,而是诚恳的一句实话,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诊室门口,晋浔反而显得很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意外,久病成医,已经有了自己的把握。在医生质问他为什么有两个月没来做过检查时他不停地道歉,而后做出无奈的表情。

“是叶迦不肯来?”昭阳问他。

“嗯,忙着写新书,连天累月地,没法劝她,没法强迫她,也不想强迫她。也许写书,是她最大的安慰和唯一的成就。也许,她是宁愿耗尽自己所有的体力也要完成她的书写。她有太多的东西说不出口。”晋浔从口袋里摸出烟,抬了抬下巴指向走廊尽头的出口。

女人之间容易剖开彼此,说出故事,换回情意,而男人之间,很难开口,说了,也是简略。晋浔给昭阳点燃一根烟,说,“杭州是我们的噩梦,差一点就都不能活着回来。她经常会这样,所以我还是希望她能多休息。”

他没有说太多的前因后果,只是讲述了叶迦的病情,在杭州治疗的情况,以及遇到地帮助他们的人,这被带过的人,便是凉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