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页)

我和柏森第一次听见他们吵架时,还以为是八点档电视剧的声音。因为他们吵架时常会说出:“天啊!你已经变了吗?你不再爱我了吗?你是不是外头有别的女人?”

“哦!为什么我坚贞爱你的心,必须承受你这种嫉妒与怀疑的折磨呢?”我和柏森觉得他们一定进过话剧社。

他们吵架时总会摔东西,大概都是些碗盘之类的,破碎的声音非常清脆。

很奇怪,吵了那么多次,为什么碗盘总是摔不完?如果依我国中作文时的习惯,我一定会用摔不完的碗盘来形容考试。有一次他们吵得特别凶,碗盘摔碎的声音特别响亮。

“够了没?每次你只会摔盘子,能不能摔点别的东西?”先生的声音。“好!这是你说的。”太太咬咬牙,恨声地说:

“我把你送给我的钻戒、金手镯、玉坠子通通摔出去!”

“柏森!快!”我听完后,马上起身,像只敏捷的猎豹。

“没错!快去捡!”柏森和我同时冲下楼。那天晚上,我和柏森找了很久,水沟都翻遍,什么也没找着。

狼狈地回来时,秀枝学姐就说:“你们两个真无聊,是不是日子过得太闲?我介绍女孩子给你们吧。”

原来秀枝学姐在静宜大学念书的朋友,有两个学妹要找笔友。我和柏森心想这也不错,就答应了。柏森的笔友跟他进展很快,没多久就寄了张照片给他。照片中的那位女孩站在桃花树下,笑容很甜,蛮漂亮的。

“菜虫,我很厉害吧。嘿嘿,来看看我的回信,多学点。”柏森把信纸递给我,上面是这样写的:

“收到你的照片后,我迷惑了……不知是置身于古希腊奥林匹克山上,看见斜卧床上的维纳斯,那倾倒众生的风采?抑或是在埃及人面狮身像旁,看见盛装赴宴的克丽奥派屈拉,那让人炫目的亮丽?不知是置身于春秋时的会稽,看见若啊溪边浣纱的西施,那轻颦浅笑的神情?抑或是在盛唐时的长安,看见刚从华清池出浴的杨贵妃,那柔弱无力的姿态?不知是置身于西汉元帝时雁门关外,看见怀抱琵琶的王昭君,那黯然神伤的幽怨?抑或是在东汉献帝时残暴的董卓房内,看见对镜梳发的貂蝉,那无可奈何的凄凉?”

“菜虫,怎么样?写得很棒吧?”柏森非常得意。

“太恶心了。”我把信纸还给他。

“怎么会恶心呢?这样叫做赞美。”

“你写这些字时,手不会发抖吗?”

“当然会发抖啊。我觉得我写得太好了,果然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柏森再看一次信纸,赞不绝口说:“啧啧……你看看,希腊神话的美神维纳斯,西方美女埃及艳后,还有中国四大美女西施、杨贵妃、王昭君、貂蝉都用上了,真是好啊。”

我懒得理柏森,因为他还会再自我陶醉一阵子。我回到我的房间,想想该怎么写信给我的笔友。我的笔友很酷,写来的信上通常只有七八行字,最高纪录是九行。看来她也有写极短篇小说的天分。我这次的信上说希望她能写十行字给我,不然寄张照片来也行。几天后,我收到她的回信。果然写了十行字。

“你最好是死了这条心吧”

一个字写一行,不多不少,刚好十行。

我听她的话,就不再写信了。但是柏森老把他写给笔友的信念给我听。“上帝对人是公平的,所有人都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上帝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不但给你鱼与熊掌,还附赠燕窝鱼翅鲍鱼和巧克力,偶尔还有冰淇淋。”

东西是很有营养,但信的内容实在是没营养。秀枝学姐看不惯我常常竖起耳朵倾听隔壁的夫妻是否又要摔东西,就说:“菜虫,别无聊了。我干脆介绍学妹跟你们班联谊吧。”

秀枝学姐找了小她一届的中文系学妹,跟我和柏森一样,都是大三。柏森在班上提议,全班欢声雷动,还有人激动地当场落下泪来。最后决定到埔里的清境农场去玩,两天一夜。中文三有21个女生,我们班上也有21个男生参加。子尧兄说出去玩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看点书,就不去了。

出发前一晚,我和柏森在客厅,研究在车上如何让男女配对坐在一起。传统的方法是,将一张扑克牌剪成两半,让凑成整张的男女坐在一起。柏森说这方法不好,不够新鲜,而且还得浪费一副扑克牌。我说不如想出21对有名的伴侣,把名字写在纸上,就可以自行配对。比方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纣王与妲己、唐明皇与杨贵妃、吴三桂与陈圆圆等等。

隔天早上八点在校门口集合,我拿写上男人名字的卡片给班上男生抽。柏森则拿写上女人名字的卡片给中文系的女生抽。我抽到的是杨过,柏森抽到的是西门庆。然后有将近五分钟的时间,男女彼此呼唤,人声嘈杂。

“林黛玉呼叫贾宝玉,林黛玉呼叫贾宝玉,听到请回答。”

“我是孙中山,我要找宋庆龄,不是宋美龄哦。”

“我乃霸王项羽,要寻美人虞姬。虞姬,我不自刎了,咱们回江东吧。”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扮素衣回中原。宝钏啊,平贵终于回来了。”

“谁是潘金莲?潘金莲是谁?”柏森的声音特别大。

“同学。我在,这里。别嚷,好吗?”

咦?这语调好熟,莫非是……我偷偷往声音传来处瞄了一眼,真是冤家路窄。不,应该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是那个像陀螺般旋转的女孩。

“你是潘金莲?你真的是潘金莲?”

“同学,我是。上车,再说。”

“潘金莲啊,你怎么看起来像武大郎呢?”

“同学。够了!”

我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柏森待会在车上,一定会很惨。

“过儿!过儿!你在哪?姑姑找你找得好苦。”

我回过头,一个穿着橘黄色毛衣戴着发箍的女孩,微笑着四处张望。她的双手圈在嘴边,声音清脆却不响亮,还夹杂着些微叹气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明菁。她站在太阳刚升上来没多久的东边,阳光穿过她的头发,闪闪发亮。距离现在已经七年多了,我却能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气和味道。

12月天,空气凉爽而不湿润,味道很像在冬日晒完一天太阳的棉被。天空的样子则像是把一瓶牛奶泼洒在淡蓝的桌布上。

“过儿!过儿!”

明菁仍然微笑地呼唤。

我把那张写上杨过的卡片,从口袋拿出,朝她晃一晃。

明菁带着阳光走近我,看了看卡片,突然蹙起眉头说:“过儿,你不会说话了吗?难道情花的毒还没解?”

“同学,可以了。我们先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