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梅儿(第3/4页)

“你可以靠近点儿,我又不会爆炸。”她瞥了一眼莎拉,“目前不会。”

那位皮肤愈疗者展露出训练有素的礼貌微笑:“不会等太久了。”

我试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一伸手就能碰到法莱。她的病床边有好几台机器在闪烁着,电流的脉冲缓慢而平静。我下意识地被它们吸引了,沉浸在它们平稳的频率中。因谢德而来的痛苦成倍增长:他的一部分即将呱呱坠地,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即使这个婴孩有着他的眼睛、他的名字、他的笑容,他也不会再回来了。这将是他永远爱不到的孩子。

“我在想玛德琳。”

她的声音把我拽出了思绪的旋涡:“什么?”

法莱用指尖勾着白色的床单:“那是我妹妹的名字。”

“噢。”

去年,我曾在上校的办公室里看到过一张她的家庭照。照片年代久远,但法莱和上校我肯定不会认错,旁边还有同样金发的妈妈和妹妹。他们身上有肖似的地方:肩膀宽厚,体格健壮,蓝色的眼睛坚忍硬气。法莱的妹妹是四个人中最矮小的,容貌尚未定型,但和她越来越像。

“或者克拉拉,我妈妈的名字。”

如果她想继续聊下去,那我就一直在这儿听着好了。不过我不会刺探什么。于是我保持安静,等着,让她引领谈话的方向。“她们好几年前就死了,在湖境之地,在我们家里。那时候红血卫队还不够谨慎,我们的一个侦察员被抓了,而他知道很多。”法莱的脸上不时掠过痛苦,来自对过去的回忆,也来自眼下的处境。“我们的镇子很小,是个被忽视的地方,对红血卫队之类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了。直到那个人受不了折磨,吐露了它的名字,湖境之地的国王便亲自严惩了我们。”

他的模样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小个子,安静,但暗含杀机,就像波澜不惊的水面。奥莱克·锡格尼特。“当时我和我爸不在家,而他拎起了哈德湖的湖岸,让湖水漫过湾地,淹没了我们的镇子,把我们的故乡从他的国土上整个抹去了。”

“她们被淹死了。”我喃喃说道。

法莱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全国的红血族都被那场北部大洪水激怒了。我爸把我们的故事拿出来讲个没完,到各个镇子村子里面去讲,红血卫队就这样在我们那儿壮大起来。”法莱空洞的神情变成了怒容,“‘至少她们死得其所’,他老是这么说,‘我们只是运气好罢了’。”

“最好生得其所。”我赞同道。这是我经历千难万难学会的一课。

“是啊,没错,没错……”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又毫无畏惧地拉起我的手问,“你是怎么适应的呢?”

“慢慢适应。”

“这倒不是件坏事。”

“家人们就在公寓里,朱利安不在实验室忙的时候会来拜访,奇隆也在。护士们给老爸做治疗,帮助他重新适应双腿——顺便说一下,他可真是进步神速。”我说着看了看莎拉,她安静地待在角落里,高兴地笑了。“他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感受,不过我能肯定,他很快乐,前所未有地快乐。”

“我问的不是你的家人,是你。”法莱用一根手指敲了敲我的手腕内侧。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镣铐的压抑,哆嗦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你机会,让你为自己发发牢骚,闪电女孩。”

我叹了口气。

“我——我不能独自待在锁门的屋子里。我不能……”我把手腕从她手里慢慢地抽出来。“我不喜欢手腕上有东西,那样太像是梅温囚禁我时给我戴的镣铐了。我也不能正常地看待事物,我看一切都像是谎言,到处都是,人人都是。”

她的眼睛暗了下去:“这未必是个坏的本能。”

“我知道。”我轻声道。

“那么卡尔呢?”

“什么?”

“上一次我见到你们在一起,还是在——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俩当时差点儿要把对方撕烂了。”就在距离谢德的尸身几英寸的地方。“我想,矛盾都解决了吧。”

我记得那一刻。我和卡尔没提起过它。成功逃离让我松了口气,也让我们松了口气,那一刻便被抛到脑后,暂时遗忘了。但法莱谈起时,我觉得旧日伤口又被扯开了。我极力解释:“他仍然在这里;他帮助红血卫队突袭了阿尔贡;他领导了科尔沃姆一役。我只希望他能选择一方,显然他已经做了选择。”

我的耳畔响起轻语,将我拉回了久远的记忆:选我,选择黎明。“他选了我。”

“真是花了够久的时间。”

我不得不同意这一点。不过,至少他是不会在这条路上回头了。卡尔是红血卫队的,梅温已经确保全国都知道这件事了。

“我得去清理一下。要是我哥哥看见我这副样子……”

“去吧。”法莱在垫高了的枕头上动了动,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很快就会有个侄女或侄子了。”

我只觉得苦乐参半,又悲又喜。为了她,我勉强挤出了笑容。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像谢德一样。”我的意思很明确:不是容貌,而是异能。他们的孩子会像他和我一样,也是新血吗?血缘和遗传会起作用吗?

法莱只是耸了耸肩,她明白我在说什么:“唔,反正他还没从我肚子里跳出来。谁知道呢。”

门边,护士回来了,端来一只浅浅的杯子。我往后退了退,让她过去,她却没走近法莱,而是在我面前站定了。“将军叫我给你这个。”她说着递过杯子,里面是一粒药片,白色的,样子普普通通。

“你随意。”法莱在病床上说道。她用手抚摩着自己的肚子,眼色黯然。“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吃一片。”

我没有犹豫,吞下了药片。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侄女降生了。老妈拒绝让任何人抱克拉拉,还坚称她在新生的小婴儿身上看到了谢德的影子。这明明不可能,那个小女孩一点儿也不像我哥哥,倒像是个皱皮的红番茄。

在病房外,巴罗家的成员兴奋地聚在一起。卡尔已经走了,继续他的训练去了。他不想打扰这种私密的家庭时刻,而是像其他人一样,尽量多地给我空间。

奇隆和我坐在一起,缩在窗户边的一把小椅子里。雨渐渐小了。

“真是个钓鱼的好天气。”他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

“噢,你竟然也议论起天气来了。”

“神经过敏,真是的。”

“你这是活腻歪了吧,沃伦。”

他大笑起来,接着说道:“我看我们都活腻歪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可能会觉得有点儿不吉利,但我太了解奇隆了。我撞了撞他的肩膀。“训练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