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梅儿(第2/7页)

停。我告诫自己。我已经有权不去思考背叛和陷害之类的事了。你安全了,你安全了;都过去了。我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些话。

奇隆伸出手,在厨房门前拦住了我。他向前倾着身子,让我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我记忆中的绿眼睛,它们专注地眯了起来。“你还好吗?”

以往,我都会点点头,笑着回绝这种暗示。我已经无数次这么做了。我推开最亲近的人,认为自己应该独自伤痛。我不想再那么做了。那样让我心怀恨意,变得可怕。但我心里的话没能说出来。我不想对奇隆说,他不会懂的。

“我在想,我需要一个词,既是‘是’也是‘不是’。”我轻声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但是没有多停留。奇隆知道我在我们之间划下的界限,他不会逾界的。“你想说的时候尽管找我。”是“尽管”,不是“如果”。“我会一直追着你的。”

我勉强笑了笑:“好啊。”空气里飘来肥肉吱吱作响的声音。“但愿布里不会把肉都吃光。”

哥哥显然真想那么干。当特里米帮老妈做饭的时候,布里却围着她转悠,直接从油里捏起火腿来吃。老妈狠拍他,特里米则幸灾乐祸的,一边笑一边煎蛋。他们俩早就是成年人了,却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吉萨坐在餐桌旁,斜眼看着他们,手指在木头桌面上敲着,她已经尽力保持仪态了。

老爸更克制一些,他倚在摆着碗橱的墙边,新腿弯曲着伸出来。他先看到了我,冲我微微一笑。那是只属于我俩的笑容,除了开心,还有悲伤。

他感到了我们中间失去的一员,再也不会回来的一员。

我咽了口唾沫,想把谢德的幽灵推开。

卡尔也不在。他应该不会离开很久,也许还在睡觉,或者去谋划什么新计策了……谁知道呢。

“其他人也要吃呢。”经过布里时,我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他手里抢过一块火腿。六个月的监禁并没有使我的本能冲动变得迟钝。我冲他咧嘴一笑,坐在吉萨旁边。她现在把长头发盘成了一个圆圆的发髻。

布里坐下来,做了个鬼脸,手里拿着一大盘黄油面包。在军队里,在塔克岛,他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食物。像其他人一样,良好的饮食也让他的状态好多了。“是啊,特里米,给我们留一点儿吧。”

“说得好像你还需要吃似的。”特里米回敬道,捏了捏布里的脸。他们打闹起来,真是孩子,我想道,也是战士。

他们都服过兵役,并且比大多数人活得长久。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因为运气好,但他们确实很强壮。两个都是。如果不是在家,在战场上,他们也机智得很。战士总是隐藏在轻松的微笑和孩子气的行为背后的。很高兴现在不用看到他们的另一面。

老妈先给我上菜。没有人抱怨,就连布里也没有。我立刻就被鸡蛋和火腿埋了起来,还有一大杯加了奶和糖的浓咖啡。这都是银血贵族吃的东西,我早该知道。“妈,你们怎么弄到这些的?”我一边嚼着鸡蛋一边问道。吉萨做了个鬼脸,皱起鼻子,因为我说话的时候嘴里塞满了食物。

“街上的每日供给。”老妈答道,把肩膀上灰棕相间的发辫撩到后面。“这一排房子里住的都是红血卫队的军官,高级军官,还有一些特别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

“‘特别的人’是指……”我试图弄明白,“新血?”

奇隆替老妈回答了:“如果是军官,不管是不是新血都住在这儿。不过那些招募来的普通新血和士兵一起住在兵营里。这样更好一些,隔阂少一点儿,也不会让人太害怕。要是其他人总是害怕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话,我们可就别想组建一支真正的军队了。”

我不由自主地扬起眉毛,很是惊讶。

“跟你说过我有擅长的事嘛。”他轻声说道,还眨了眨眼睛。

老妈满面笑容地把第二盘食物推到奇隆跟前,爱怜地抚摩他的头发,把发尾打结的地方通开。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想把乱发压下去。“奇隆一直在设法改善新血与红血卫队其他成员的关系。”老妈自豪地说。奇隆则抬起手挡住了涨红的脸。

“沃伦,要是你不打算吃了——”

老爸比其他人的反应都要快,他用拐杖打了一下特里米的手。“注意礼貌,小子。”他说着从我的盘子里抢了一片火腿。“真不错。”

“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火腿。”吉萨赞同道。她优雅但又热切地叉起撒了奶酪的鸡蛋。“蒙弗的食物真好。”

“是皮蒙山麓,”老爸纠正她,“食物和物资都是从皮蒙山麓来的。”

我收集着字里行间的信息,同时也因为这种本能而瑟缩。我太习惯分析周围人的片言只语了,想都不想就这么做了,连我的家人也不例外。你安全了,你安全了;都过去了。这些话在我的脑海里盘桓,它们的节奏让我稍稍平复了一些。

老爸还是一直站着。

“你的腿怎么样?”我问。

他抓抓头,有点儿烦恼不安。“唔,我可不会立马把它们都给弄没了,”他少见地笑了,“还在适应它。那个皮肤愈疗者有空时也会来帮忙。”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从来没有因老爸的伤势而感到羞愧。那意味着他活了下来,从兵役中回来了。太多其他人的父亲——包括奇隆的——都死在那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了,而我们的老爸还活着。缺了一条腿让他厌烦、不满,在轮椅上满心愤恨。他阴郁皱眉比微笑的时候多,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个苦闷的隐居者。但他活着。他曾经告诉我,给人无望的希望是最残忍的。他对重新行走,恢复原来的模样不抱希望。而现在他站起来了,这就证明,无论是多渺小、多不可能的希望,都会有所回应。

在梅温的牢狱里,我绝望地虚耗着。我度日如年,希望末日——无论如何——赶快到来。但我仍然心存希望。傻乎乎的、不合逻辑的希望。有时候是一点儿光,有时候是一丛火。虽然看起来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就像我面前这条战争和革命的路。我们也许全都会死去。我们也许会被人背叛。还有……我们也许会赢。

我甚至不知道胜利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具体地希望些什么。我只知道必须心怀希望。这是我能用以抵御内心阴郁的唯一盾牌。

我环顾餐桌周围。我曾经认为家人不理解我,不懂得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且为此悲哀。我曾经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外,孤独,无依。

我不会再那么想了。我现在懂得了。我了解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