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儿(第4/5页)

“你们真的现在就要带她去吗?”他不可思议的语气里暗含着警告,“这可以等一等。”

上校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很是恼怒。“这确实有点儿无情——”他狠狠地瞥了一眼蒙弗两兄弟。“但是有些事关我们敌人的重要消息需要你了解。这是命令,巴罗。”他缓和了声音说道,“我也不愿意这样。”

我轻轻碰了碰卡尔,把他推到一边。“我——现在——要去——看我的家人!”我冲着那两个讨人厌的蒙弗人大声喊道。他们皱起眉头,怒目相向。

“真是粗鲁。”拉什咕哝着。

“太粗鲁了。”塔希尔也咕哝着。

卡梅隆低低咳嗽了一声,掩饰住笑意。“别惹她,”她警告他们,“要是闪电劈过来,我还得花力气。”

“你们的命令可以等一等。”卡尔动用了他全部的军事经验来使自己显得有威严,好像他在这儿真有主导权似的。红血卫队只把他当作武器,别无其他。我深知这一点,因为我以前也曾如此。

两兄弟并没有让步。拉什像个奓毛的鸟似的嚷嚷起来:“你显然也像其他人一样,矢志在梅温国王的垮台中尽一份力了?”

“你显然知道击败他的最好方法了?”塔希尔接口道。

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窥见了梅温最深的伤口和最晦暗的部分,知道如何出击能让他损伤最重。但是此刻,我所爱的人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有些看不清了。就算现在有人把梅温绑来,送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停下来去踢掉他的牙齿。

“我不在乎是谁牵着你们的绳子,”我干脆利落地绕过他们俩,“告诉你们的主子,叫他等着。”

两兄弟互相交换了眼色,他们正在思维中彼此交谈、争论。如果我知道该去哪儿,肯定会拔腿就走,可我只能无助地盘桓起来。

我的思绪已经冲向了老妈、老爸、吉萨、特里米,还有布里。我想象着他们聚在另一处营房里,挤在比干阑镇的家还要小的宿舍里。老妈那不怎么样的手艺,饭菜味飘满屋子,还有老爸的轮椅、吉萨的绣片。我的心痛了起来。

“我会自己找到他们的。”我决定最好还是早点儿躲开这两兄弟。

然而,拉什和塔希尔却鞠了一躬,说道:“很好——”

“你的简报时间安排在早上,巴罗小姐。”

“上校,您是否愿意护送她——”

“好的。”上校突兀地打断了他俩。他这急性子很让我开心。“跟我来,梅儿。”

以停机坪的面积来预估,皮蒙山麓的基地要比塔克岛大得多。夜色中很难看得清,但它多少让我想起了爱国者要塞——位于哈伯湾的诺尔塔军事总部。机库很大,飞机也有几十架。我们没有继续步行,而是由上校的人带到了一辆敞篷车边。像部分飞机一样,这辆车的两侧也涂装着黄白相间的条纹。我明白了,塔克岛是个被遗弃的基地,不受关注,红血卫队要夺取它可能很容易。但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奇隆呢?”我压低声音,碰了碰身旁的上校。

“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吧,我猜。要不然就是和新血混在一块儿。他大多时间都如此。”

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家人。

我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儿,免得上校觉得受到冒犯:“那法莱呢?”

卡梅隆在卡尔旁边探出头,眼神柔和起来。“她在医院里,不过别担心。她没去阿尔贡,也没受伤。你很快就能见到她。”她飞快地眨了眨眼,搜寻着合适的词语,“你们俩应该会……有得可谈。”

“很好。”

温热的风像是黏糊糊的手指,拖着我,弄乱我的头发。我既兴奋又紧张,几乎坐不住了。我被抓住时,谢德刚刚死去——因为我。就算别人因此恨我,我也不会怪他们,包括法莱在内。时间不一定能愈合伤口,有时还会让伤更深。

卡尔一直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提醒着我,他在这里。他的眼睛不住地前后打量,留意着车子转过的每一个弯。我本来也该这么做的。皮蒙山麓是我们不熟悉的地方。但是,除了咬住嘴唇、满怀希望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的神经嗡嗡作响,但那不是因为电流。当我们向右转弯,驶向令人愉悦的联排砖房时,我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军官宿舍。”卡尔压低声音说道,“这是皇家军事基地,官方提供资金维护的。这种规格的基地在皮蒙山麓为数不多。”

他的语气告诉我,他和我一样疑窦丛生:我们怎么会来这儿?

我们在唯一一栋窗明几净的房子前放慢了速度。我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下车,差点儿被我那破破烂烂的裙子绊倒。我的视野里只有面前的这条路。碎石步道,石板台阶。挂着窗帘的窗子后面似乎有人影在动。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门打开时的咔拉声。

最先冲向我的是老妈,她比我那两个长手长脚的哥哥跑得还快。她一头撞向我,几乎要把我肺里的空气撞出来,而随后的紧紧拥抱的确让我喘不过气了。我不介意。就算她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我也不介意。

布里和特里米半拥半抱地把我们带进了屋里。他们俩大呼小叫的,而老妈在我耳边絮絮低语。可我什么都没听见,幸福和快乐盖过了一切感官。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宽敞的客厅中央,我跪坐在地毯上,老妈在我旁边,不停地亲我的脸,左脸颊右脸颊,都要亲出瘀青了。深红色的头发在我眼角一闪,吉萨蹭了过来。像上校一样,她也添了几颗雀斑,棕色的斑点衬着金色的皮肤。我把她拉了过来,她还是那么小小的。

特里米笑着看着我们,捋着精心修剪的黑胡子。他以前一直像个青春期的男孩,脸上总是冒出一块块的胡楂儿。布里老是因此笑话他。但现在不了。他压在我背上,粗壮的胳膊环抱着我和老妈。他的脸颊湿湿的,我一惊之下才发现,自己也是。

“老爸……”我问。

谢天谢地,他没让我有空想象最可怕的事。而当他出现时,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倚着奇隆的胳膊,拄着一根拐杖。这几个月他过得不错,按时吃饭让他壮实了很多。他慢慢地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过来。走。他的步子很僵硬,不自然,不习惯。老爸失去双腿已经好多好多年了。而且只有一个肺叶功能正常。他走近了,眼神明亮。我屏息静听,没有听到磨挫的声音,没有听到呼吸机的咔嗒声,也没有听到生锈的旧轮椅吱吱嘎嘎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想什么,或说什么。我都已经忘了他有多高了。

愈疗者。可能就是莎拉。我在内心深处感谢了她一千遍。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拉紧身上的防弹夹克。那上面满是弹孔,老爸看着它们,仍然是一个战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