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儿(第2/5页)

我的心跳仍然很快,也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顶灯已经不闪了。我放松地点点头。“谢谢你。”

卡尔在我旁边,沉郁地看着。他脸颊上的肌肉动了动。我说不好他在想什么,但是我能猜到:我和恶魔共度了六个月,已经难以忘记自己身为恶魔的感觉。

我缓缓地跌坐在一张空座位上,手掌按在膝上,然后手指交叠,然后把双手塞在腿下……我不知道怎样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具威胁性。我瞪着脚趾间的金属地板,生自己的气。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的防弹外套和破烂衣裙,几乎都扯成一条一条的了,而这里怎么这么冷呢。

那个愈疗者注意到我在发抖,连忙在我肩上披了一条毯子。他的动作很稳当,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和我目光相交时,他冲我笑了笑。

“这是常事。”他咕哝着。

我勉强地干笑了几声。

“让我看看那一边,好吗?”

我扭着身子,让他看我肋骨上那道颜色已经变淡却仍然很深的伤口。这时卡尔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对我笑了笑。

对不起,他用唇语说道。

对不起,我也用唇语回答。

但其实我没有什么可道歉的——仅此一次。我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为了活下来也做了可怕的事情。这种方式要简单得多。目前是如此。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愈疗者为我疗伤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而后就那么延续了几小时。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渴望得太久,以至于它将我完全淹没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是靠在座位上,平缓地呼吸。我觉得自己就像颗炸弹,不能突然移动。卡尔守在我旁边,他的腿抵着我的腿。我能听见他偶尔动一动,但是他一直没和任何人讲话。卡梅隆也没有。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

我有点儿想交谈,想问问他们我的家人怎么样了;还有奇隆,法莱;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们到底要到哪儿去。我无法一直思考这些字眼。我仅余的能量只够让自己去感受“放松”。冷静,令人欣慰的放松。卡尔活着,卡梅隆活着,我活着。

其他人窃窃私语,出于礼貌,他们压低了声音。或者,他们只是不想吵醒我,冒险掀起另一阵变幻的闪电。

偷听是我的老习惯了,我抓住了片言只语,足够拼凑出事件的大概面貌:红血卫队、战术胜利、蒙弗。最后一个词让我沉思良久。我几乎不记得那对来自遥远国度的双胞胎使者了。他们的面孔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但我还记得他们的提议。安全的新血天堂——只要我也愿意随之同行。这个提议那时候令我不安,现在仍然令我不安。如果他们和红血卫队结成了盟友,代价是什么?一想到可能的答案,我的身体就紧绷起来。蒙弗想要得到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而蒙弗似乎对这场营救我的行动给予了帮助。

在脑海中,我感受着飞机内部的电流,任由它召唤自己身体中的能量。虽然不确定缘由,但我知道,战斗仍未结束。

黄昏之后,飞机平稳着陆。我跳了起来,卡尔条件反射似的,像猫一样敏捷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肾上腺素骤升,我猛地向后瑟缩。

“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说,“我——”

虽然胃里一阵翻腾,我却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握住他的手腕,手指拂过他的烈焰手环。

“他一直锁住我,用静默石做的镣铐,夜以继日。”我轻声说着,手上加了劲儿,让卡尔也能感受到我记忆中的压迫感。“我还是无法把它们逐出脑海。”

他眉头紧锁,目色沉沉。我对疼痛已然熟悉,但我没有力量看着卡尔疼痛。我垂下目光,用大拇指抵住他灼热的皮肤。这也是一种提醒,提醒着他在这儿,我也在这儿。无论发生什么,这种感觉都是一样的。

他动了动,优雅得摄人心魄,我牵住他的手,我们的手指交缠、握紧。“但愿我能让你忘记那些。”他说。

“也许不会有什么帮助。”

“我知道。但还是希望可以做到。”

卡梅隆在走道另一边看着,跷起的二郎腿晃悠着,当我看向她时,她似乎被逗笑了。“不可思议。”她说。

我强压着不发火。我与卡梅隆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也是磕磕绊绊的。以后见之明,那都怪我。在我那长长的需要改正的错误名单里,这也是一个。“怎么了?”

飞机正在减速,她笑着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你竟然一直没问我们要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都比我之前待的地方好。”我瞥了卡尔一眼,抽回手,假装摸着安全带的卡扣。“我想,有人取代我了吧。”

他站起身,耸了耸肩:“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不想把你压趴下啊。”

长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这可真是吓死人的双关语。”

他也咧开嘴笑了:“干得好。”

“真是受不了你们俩。”卡梅隆咕哝道。

我一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试探着朝她走过去。她明白了我的意图,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让步或者软化可不是卡梅隆会做的事,但是为了我,她还是那么做了。在混战中,我一直没看到她,但如果现在还猜不中她的目的,那我就太傻了。她在这架飞机上看着我,就像篝火旁避免暴怒失控、以防万一的一桶水。

我慢慢用胳膊搭上她的肩膀,把她拉近,抱住。我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触碰她的皮肤而瑟缩。她能控制自己的异能,我对自己说道,她不会用静默效应压制你。“谢谢你来。”我对卡梅隆说道。我是真心的。

她轻轻地点点头,下巴蹭着我的头顶。见鬼,她竟然这么高。是她仍然在长个子,还是我已经开始萎缩了。也许两者皆有。

“现在告诉我吧,这是什么地方,”我松开她,“还有,我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她仰起下巴,指了指机舱尾部。像过去那架黑梭一样,这架飞机也有个坡道出入口。在气动装置的咝咝声中,坡道放下去了,愈疗者里斯领着其他人走下飞机。我们隔开几步,跟在后面。我很紧张,因为不知道外面会是什么情况。

“我们真幸运,”卡梅隆说,“就要看到皮蒙山麓的模样了。”

“皮蒙山麓?”我看着卡尔,掩饰不住心里的震惊和困惑。

他耸耸肩膀,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我是直到一切都计划好了才知道的,他们没对我们透露太多。”

“他们一向如此。”红血卫队就是这样行动的,就是这样领先于伊拉和萨姆逊那样的银血族。人们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其他一概不多问。像这样服从命令,需要相当强大的信念,或者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