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梅儿(第4/8页)

“没有。”我咬紧牙齿答道。

劳伦缇亚把她与我的目光接触当成了挑衅,就像动物一样。她向前几步,拉近了与我的距离。我们个头儿差不多。她头发里的蛇仍然在吐着芯子,咝咝作响,卷曲盘绕着垂到了她的锁骨上。它那双宝石似的眼睛看着我,分叉的黑色舌头在长长的毒牙间出出进进。尽管我还坚持着自己的姿态,却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嘴唇突然干得厉害。蛇一直死盯着我。

“他们说你与众不同,”劳伦缇亚小声说道,“但是你的恐惧,和那些不幸为我所见过的红血耗子闻起来是一个气味。”

红血耗子。红血耗子。

这个字眼我听过太多次了,也曾自己思索探求,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似乎击碎了我心里的什么东西。我极尽努力保持着的控制力——必须让自己保有求生欲的控制力,时刻濒于崩溃的控制力。我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能静止不动。她的蛇还在咝咝叫着,一条缠绕着另一条,像是由鳞片和脊骨结成的黑色死结。有几条足可以够到我,只要她一声令下。

梅温低叹了一声:“警卫,我想梅儿·巴罗该回她自己的房间了。”

不等亚尔文家族的警卫拥上来,我便立刻转过身,投入了他们“安全的怀抱”。是因为蛇,我对自己说,我忍不了蛇。有那样一个妈妈,难怪伊万杰琳这么恐怖。

而当我冲回房间时,一种让人不那么自在的感觉袭来:放松,感谢——感谢梅温。

我调动了所有的愤怒来冲淡这些丑恶的情感。梅温是个恶魔。我对他只有恨意。我不能让其他任何东西——哪怕是同情——溜进我心里。

我必须逃走。

漫长的两个月过去了。

梅温的婚礼盛况将十倍于大舞会,甚至是选妃大典。散落在诺尔塔各地的银血贵族,带着他们的随从,像潮水似的拥向首都。就连那些被流放的人也都来了。梅温自觉有了新的盟友,已足够安全,可以对着门外的敌人微笑了。尽管贵族们大多都有自己的豪宅,但还是有不少得住进白焰宫来,把整个王宫挤得快要爆开了。我几乎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不在乎这些,这样更好。但即便是在我的牢房里,也能感觉到那场婚礼步步逼近的震荡。这是诺尔塔与湖境之地的结合,有形的结合。

我窗子下面的庭院在干枯了整个冬天之后,突然焕发了生机,绿意盎然,春色袭人。达官贵族们在玉兰树之间慢悠悠地散步,有的还手挽着手。总有些轻声低语传来,不是筹谋算计就是乱嚼八卦。真希望我会读唇语,那样的话就能多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了。可眼下我只知道哪几个家族在拉帮结派,因为他们的家族色在阳光下显眼得很。梅温要是以为他们没有暗中谋划着对付他和他的新娘,那可真是傻瓜了。不过,什么可能都有,他偏偏不可能是傻瓜。

我在这儿度过的第一个月与世隔绝,那时的每日日程——醒来、吃东西、坐着、大叫、重复——如今已经变了。我有了更有益的方法来打发时间。这儿没有笔和纸,我也懒得去要。为此折腾很没必要。我只是凝视着朱利安的那些书,懒洋洋地翻动书页。有时,我会全神贯注地思索书里的批注,它们都是朱利安手写的,笔记弯弯曲曲:有意思;古怪;见第四卷。我用手指沿着那些字母滑动,感受着那已干的墨迹和早已隐形的笔尖的压痕。朱利安的这些书足以让我保持思考,在字里行间搜寻,找出其中的深意。

有一本书是他尤为在意,反复翻阅思考的。这本比那些历史书都要薄,但是文字很密,书脊已经损坏了,里面写满了朱利安的笔记。他的双手曾经抚平这些破旧的书页,如今我几乎能感觉到它们的暖意。

封面上用黑体字母写着书名:起源,随后是一连串撰写了部分章节,提供了部分论证的银血族学者的名字。这本书里的大部分内容都太深奥了,我理解不了。但我还是细细查看,哪怕只是因为朱利安。

他在其中一页上做了特别的标记,不但折了角,很多句子下面还划了线。都是关于基因和突变的。那古老的武器我们如今已不再拥有,也无法再造。有一位学者认为正是基因突变创造了银血族,而其他人并不赞同。其中提及几位神祇,也许是艾丽斯所信仰的吧。

在这一页的底部,朱利安写下批注,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有一种奇怪的论调,即很多人认为自己是神,或认为自己是神所拣选的,他写道,被某些更伟大的东西赐福,并提升了地位。然而,所有证据都表明,事实与此相反。我们的异能来自堕落腐败,来自大肆杀戮之后的余存。我们并非是神所拣选的,而是为神所诅咒的。

我盯着这些字句,思考着:如果银血族是被诅咒的,我们这些新血呢?岂不是更糟?

或许,朱利安弄错了?我们也是神所拣选的?为了某种目的?

那些比我聪明的男男女女都没有答案,我就更甭提了。何况,我还有好多迫在眉睫的事得考虑。

我在吃早餐的时候思索筹划,一边慢慢嚼着食物,一边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王室婚礼必定是乱糟糟的,安保部署会更加严密,警卫会多得数不过来,不过,这仍然是个好时机。侍从到处都是,贵族们喝得醉醺醺,外国公主会吸引人们的视线,他们就用不着盯着我了。要是不试试看,那我就傻透了。卡尔就是那种不愿尝试的蠢货。

我凝视着手里的书页: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墨迹。阿奶试图救我出去,却以死告终。这样牺牲了一条生命,我却自私地希望他们再次尝试。因为如果我再继续待下去,如果我的余生都得站在梅温身后,承受着他虎视眈眈的目光、缺失的灵魂,以及对万事万物的恨意——

憎恨万事万物,除了——

“停!”我制止自己,抵抗着那幽灵般的恶魔潜入我思绪的围墙,“别想了。”

回忆白焰宫的布局有助于转移注意,我通常都是这么干的。出门,向左转,经过两扇门,穿过陈列着雕塑的走廊,再向左转,走下螺旋状的楼梯……我复习着各种路线:主殿、入口大厅、宴会大厅、各个研究室和会议室、伊万杰琳的房间、梅温原来的卧室。我来这儿以后的每一步都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对这座宫殿越了解,机会来临时能逃脱的可能性就越大。梅温迎娶艾丽斯,一定是在皇家法院,不然就是恺撒广场。因为除了这两个地方,哪儿也装不下这么多宾客和警卫。我在窗子那儿望不到法院,也没到那里面去过,不过要是去法院,至少能到桥的另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