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5页)

“你应该和奇隆谈谈。”

他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站在机舱尾部的坡道上,不上不下的。

“我不想和他讲话。”

温度一点点地升高了,他一点点地在靠近:“真好笑,你总是这么个撒谎精。”

我转过身,刚好有他胸膛那么高。这身飞行服,一个多月前他刚穿上的时候还是崭新的,现在已经有了穿过的痕迹。尽管他很努力地避开那些争夺打斗,争夺打斗还是找上门来。

“我比你了解奇隆,我知道不管说什么也不能安抚他的小脾气。”

“你知道他要求和我们一起来吗?”卡尔的眼睛忧郁暗沉,水汪汪的——他只有在快入睡的时候才是这个样子。“他每天晚上都会问我。”

我在营地山洞里的时候大多是迟钝的,不加掩饰的。我毫不怀疑卡尔也看见了我感受到的那种困惑,还有小小的嫉妒。“他跟你讲话了?他就是因为你才不和我讲话的,那到底为什么——”

卡尔突然用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抬起我的头,让我不能看向别处。“让他抓狂的不是我,他生气也并不是因为我们……”这回轮到他看别处了,“他尊重你,让你自己做选择。”

“他跟我说过这些。”

“但你不相信他。”我沉默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该相信任何人——以我的血色起誓,我知道。但你不能孤单一人承受这一切。别说什么你还有我,因为你和我都知道,你也不相信这话。”卡尔声音里的痛苦几乎要将我击碎了。他的手指颤抖着,抵着我的下颌。

我慢慢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我不会去谈的。”这是句半真半假的话。我对卡尔没什么义务可言,也不会让自己信任他,但我同时也无法远离他。每次我试着离开,最后还是要回去。

“他不是个小孩了,梅儿。你不必再保护他。”

想想看,一直以来,奇隆就是因为我想让他活下来而生气。这说法简直好笑。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我怎么能妄想护他周全?“那么下一次带他一起来,让他以身犯险。”我知道卡尔听得到我声音里的颤抖,可还是礼貌地假装没事。“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关心他了?”

我转身走开,几乎听不到卡尔的回答:“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他。”

在跑道的另一边,其他人正在做准备。法莱忙着把阿奶绑在加雷斯胸前,用的是一条飞机座椅上的备用降落伞背带,但是谢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听见我和卡尔说的每一句话了,这从他严峻的神情上就能看出来。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看来,另有一顿说教在等着我,不过不是现在。这一刻,我们的注意力都转向了皮塔鲁斯,期待着又一次成功的征募行动。

“把胳膊缩回来,低头。”加雷斯指点着阿奶。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从五大三粗的总司令变回了瘦小的自己,然后拉紧了身上的带子。

“这样更轻。”她狡黠一笑,解释道。在漫长的严肃对话和几个不得休息的夜晚之后,这一幕让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我实在控制不住,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加雷斯哭笑不得地拍了下她的头顶:“你总是让人惊喜啊,阿奶。随意闭上眼也行。”

她却摇了摇头。“一辈子都闭着眼,”她说,“再也不要闭眼了。”

我小时候总是梦想着能像鸟儿一样飞翔,却从未想象过这种“飞翔”。加雷斯的腿没有弯曲,肌肉没有绷起来,也没有用力蹬地。他只是平摊手掌,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开始往上升了。我知道这是因为他周围的重力正在减少,就像风筝的牵线被松开了似的。阿奶和他绑在一起往半空升起,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了空中的一个小圆点。而后那“牵线”又拉紧了,将那个小圆点拉向地面。就这样,“牵线”松一松、紧一紧,一道弧线接一道弧线地往远方飘去,翻过最近的一个裂谷,不见踪影。从我们所在的地方看过去,一切似乎都还挺平稳的,不过我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去亲身体验了,只是乘飞机飞行就够受的了。

法莱率先收回目光,着手眼前的工作。她指了指我们前面的陡峭群山和山顶上红金两色的树林。“走吗?”

我没说话,只是向前走去,迈开步子准备穿越裂谷。我们现在已经收集了一大堆地图,据此,知道裂谷另一边是采煤村罗森——或者至少是以前的罗森。几年前,一场煤层自燃大火把这个地方烧毁了,迫使那里的红血族和银血族抛弃了这个颇有价值——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爆炸的地方。根据艾达的记忆,这个地方是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所以很有可能给我们留下丰富的物资。我打算从村子里横穿过去,看看能顺便带些什么回去。

先是一股煤烟尘霾的气味袭来,缭绕着裂谷的西麓,越靠下气味越大。法莱、谢德和我迅速地拉起围巾遮住了鼻子,只有卡尔完全不介意这浓重的烟味。好吧,他本来也不会介意,反而试探性地闻了闻。

“还在燃烧。”他轻声说道,看着周围的树木。和裂谷另一边不同,这儿的橡树和榆树似乎已经死了。它们叶子稀疏,树干晦暗,虬结的树根之间连野草也没有。“在地下比较深的地方。”

如果不是卡尔跟着,我会很害怕在煤层自燃的地方走来走去。但煤矿的热度和他没法儿比,这位王子自己就能掀起大爆炸,只要他想。于是我们便继续在这些垂死树木间默不作声地行动。

山坡上到处是煤矿竖井,每个都建得匆忙潦草。其中有一座竖井冒着烟,向面目模糊的天空中喷出一团团灰色的云雾。法莱忍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不过还是迅速地攀上低矮的树枝或山石,静悄悄地观察着这片区域,一贯地警醒紧张。而就在几英尺之外,谢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默默地想起了朱利安和莎拉——两个人翩翩起舞,相伴的音乐却没有别人能听见。

罗森是我见过的最灰暗阴郁的地方。煤灰像雪一样覆盖着整座村庄,结成一片一片地飘浮在空气里,将建筑物齐腰深地埋住了。它们甚至遮蔽了太阳,围绕着村庄形成了永久的尘霾浓雾。这让我想起了灰城的技工贫民窟,但那个脏兮兮的地方仍然搏动着,像迟缓虚弱的心脏。这个村庄却是死亡已久,被一次意外事故毁了,被煤层深处的一枚火花毁了。粗劣的主街两旁是些砖石建造的店面和木板住宅,只有这一带还能看得出样子,其他地方不是塌了就是烧了。我暗自想着,我们呼吸的空气里,会不会也有人被烧成粉末的尸骨。

“没有电流。”我什么也感觉不到,连灯泡都没有。我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罗森废弃已久,不会有危险。“检查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