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5页)

熊。在干阑镇,我们连鹿都很少见到,更不用说这些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了。贮木场、伐木队、繁忙的河运……比浣熊大的动物很难在那儿生存。但巨林区似乎到处都是野物。长着大角的鹿,好奇的狐狸,有时还会有狼嚎声回荡在整个山谷里。我连一只笨拙的熊都还没见过呢,不过一个星期之前,奇隆和其他猎人发现了一只。法拉赫的消声异能,奇隆判断下风口的本事,只有这二者能让他们躲过熊的利爪。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熊的事?”我只是想填补谈话的空隙。艾达对此心知肚明,但是愿意说点儿什么哄我开心。

“领主罗翰波茨喜欢打猎,”她耸耸肩说,“他在郊外有个大庄园,他的儿子们就弄来好多珍禽异兽关在那儿,让他打着玩儿。尤其是熊,它们可真是漂亮的家伙,黑黝黝的皮毛,很精明的眼睛。如果只是独自待着或是和饲养员在一起,它们其实挺平和的。领主的女儿,小罗尔,想要一只熊崽子,可是那些熊没等到下崽就都被打死了。”

我想起了罗尔·罗翰波茨。她是个铁腕人,虽然瘦小得像老鼠一样,却能徒手捏碎巨石。她曾参加过选妃大典,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女仆,和艾达一样。

“其实我觉得领主做的那些根本不能算是打猎。”艾达继续说道,悲伤让她的声音显得沙哑,“他把动物关在一个深坑里,然后和它们厮杀,掐断它们的脖子。他的儿子们也这么做,是在训练吧。”

熊,听起来是残忍可怕的野兽,艾达讲述的方式却让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亮晶晶的眼睛似乎表明,她曾亲眼见过那个深坑,记得关于它的每一个细节。“真是可怕。”

“你杀了他的一个儿子,你知道。他叫莱克,那时执行死刑的人里有一个就是他。”

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我从未问起过自己在尸骨碗杀死的那些人,也没人对我提起过。莱克·罗翰波茨,在尸骨碗的沙地上触电致死,只余下一具焦黑的尸身。

“抱歉,小姐。我无意让你烦心。”她又戴上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现出长期为人奴仆的完美做派。艾达身怀异能,我只能想象那种日子对她来说有多糟:目睹一切却不能倾诉,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也不能表露出真实的自我。但是思考这些本身就更糟。她不像我,她不能躲在不成熟的思绪后面。她太清楚了,那会让自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她必须不停奔跑,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

“我只为你那样称呼我而烦心。我是说,‘小姐’。”

“恐怕是积习难改。”艾达动了动,把手伸进毯子里掏着什么。我听见几声纸页的脆响,还以为会是刊载着梅温加冕巡游公告的报纸。结果,她给了我一份十分正式的文件,只是有一侧的边缘烧焦了,上面有代表诺尔塔军队的红色利剑标志。“是谢德从科尔沃姆的警卫那儿弄来的。”

“这是我电焦的那张。”我摸了摸烧坏的纸页,它又黑又脆,好像随时都能碎成粉末似的。真奇怪,那警卫都死了,这张纸怎么还在。“备战,”我仔细读着文件上的命令,“军团换防。”

她点点头:“十个军团,替换原先驻守窒息区的九个。”

风暴军团、铁锤军团、利剑军团、神盾军团……它们的名字和人数明白无误地列在上面。每个军团有五千名红血族士兵,五百名银血族军官,他们会先到科尔沃姆集结,然后再开赴窒息区,和驻守前线的官兵换防。情况是很糟糕,但也没什么特别引起我注意的。

“幸好我们已经搜索过科尔沃姆了,”我只好说道,“至少不用去对付几百个银血族军官。”

可是艾达温和地碰了碰我的胳膊,她纤长灵巧的手指寒意森森,隔着衣袖我都能感觉得到。“十个,换九个,为什么?”

“加强兵力?”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梅温也可能想借此展示一下,表明自己是个战士,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卡尔——”

“那不大可能。阵地攻防战至少需要十五个军团,五个驻守,十个出击。”艾达的目光时远时近,仿佛在脑海里已经看到了战场。我忍不住挑起眉毛:据我所知,我们的人里没有军事策略专家。“王子殿下熟知战术,”她解释道,“他是个好老师。”

“你给卡尔看过这个吗?”

她没回答,只是掠过一丝犹豫。

“我觉得这是一个格杀令。”艾达低声说道,垂下眼睛,“九个军团换防就位,第十个,杀掉。”

但这太疯狂了,即使对方是梅温。“那没有意义。怎么会有人浪费掉五千个士兵?”

“他们的官方名称是‘短刃军团’。”艾达指了指纸页上的那个词。像其他军团一样,它也包括五千个红血族士兵,正在开赴窒息区前线。“不过罗翰波茨领主不这么叫它,他称之为‘小玩意儿军团’。”

“小玩意儿?”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想到了在塔克岛的时候,在医疗站,上校对我步步紧逼,他计划着用卡尔做筹码,去交换五千个要去送死的孩子。“新兵。小孩。”

“十五到十七岁的孩子。短刃军团是第一个儿童军团,国王陛下视之为‘战备力量’。”她完全无意掩饰自己的嘲讽,“只训练了两个月,如果有的话。”

我回想着自己的十五岁。虽然那时我已经是个小贼了,却还是又瘦小又蠢,什么都不懂,想的更多的是捉弄妹妹而不是自己的未来。我那时以为自己有机会躲过兵役,步枪和尘霾缭绕的战壕还没有占领我的梦想。

“他们会被杀掉。”

艾达裹紧了毯子,脸上冷冷地说:“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其他人若是知道了梅温的打算会有什么想法,我也知道。这些即将被送到窒息区的孩子全是拜《加强法案》所赐,是对红血卫队在全国发动起义的惩罚。这感觉就像是我亲手把这些孩子送上战场送死,其他人无疑也会这么想。我的手上很快就会染上一片血海,而我不知道如何制止。那都是无辜的血,就像坦普林的那个婴儿一样。

“我们帮不了他们,”我垂下目光,不想去看艾达眼中的失望,“我们打不过整个军团。”

“梅儿——”

“你能想出帮他们的办法吗?”我打断了艾达,声音里有愤怒的粗粝,吓得她闭了嘴。“那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你是对的。小姐。”

这个称谓极其刺耳,她是故意的。“你好好值班吧。”我结结巴巴地说着从圆木上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那张写着换防令的纸页。慢慢地,我把它叠起来,塞进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