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奇隆注射完毕,把针管抽了回来,那注射器在他手里显得尖利无比。他静待一旁,看着法莱踢打那些困住她的卫兵。渐渐地,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皮也开始半开半合,药物起效了。她失去意识,瘫了下去,那些湖境人卫兵便把她拖进了我们对面的牢房。他们把她放在地上,随后锁上牢门,把她囚禁了起来,像囚禁卡尔那样——像囚禁我一样。

而当她那间的牢门重重锁闭的时候,我们这间的门打开了。

“重新布置过了?”上校冷哼一声,看着那凹痕遍布的桌子。奇隆跟着他走了进来,把那个装着注射器的盒子揣进了外套里。这是警告:你,别想干什么出格的事。他躲开了我的注视,忙着摆弄盒子。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外面守着两个湖境人卫兵。

卡尔抬起视线,满眼杀气腾腾。我能肯定,他正想着能把上校弄死的所有方法,还比较着哪一种能让他死得最难受。上校无疑也明白这一点,从枪套里抽出一把小巧却足以致命的手枪。手枪静静地握在他手里,像是一条蜷伏着等待出击的蛇。

“请坐,巴罗小姐。”他晃着枪示意。

服从他的指令犹如缴械投降,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坐下来,任由上校和奇隆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要不是这把枪,还有走廊里紧紧盯着的湖境人卫兵,我们也许还能有点儿机会。上校个子挺高,但他不年轻了,脖子被卡尔的手掐住再合适不过。而我可以一个人制住奇隆,我知道他那些还没痊愈的伤口在什么位置,完全可以把这叛徒打趴下。但就算我们搞定了他们,门还是锁着,卫兵还是守着,这些也全都是徒劳。

上校冷冷一笑,像是读出了我脑袋里的想法:“你最好老实坐着。”

“对付两个小孩还用得着掏枪?”我反唇相讥,仰起下巴,朝他手里的手枪努努嘴。这世上就没人敢把卡尔称作“小孩”,就算他丧失了异能,他所接受的军事训练也足以让他有能耐置人于死地,这一点上校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理会这番挖苦,在我面前站定了,用那只充着血的眼睛瞪着我。“你看,我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你该觉得庆幸才对,会留他一命的人可不多。”他冲着卡尔点点头,又转过头对我说,“会留你一命的人也一样,不多。”

我瞥了一眼奇隆,指望着他能明白自己站在哪一边。他却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如果真能回到从前,像小时候一样,我肯定会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你留着我并不是用来做伴的,”卡尔打断了上校戏剧性十足的演说,“你打算用我做什么交易?”

上校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想。他下巴紧绷,气得要命——这句原本是他自己想说的台词,卡尔却让他气势全无。

“交易,”我的低声咕哝,其实更像是藐视的嘘声,“你要用你能拿到手的最有力的武器去做交易?你到底有多蠢?”

“至少没有蠢到以为他会为我们而战,”上校答道,“那么愚蠢的念头,我还是留给你吧,闪电女孩。”

别中了他的圈套,他就想要这个效果。我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让目光笔直地落在前方,而不去看卡尔一眼。可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他的忠诚归于何处,也不知道他会为谁而战。我只知道他会对谁宣战——梅温。或许有人会以为,这一点能让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我却心知肚明,生活和战争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非常好,法莱上校。”听到我用姓氏称呼他,他瑟缩了一下,脑袋略微动了动,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对面牢房里不省人事的女儿。这是一个痛点,我暗自想着,以后用得着。

面对我的攻击,上校却平和以待。“国王提出了价码,”他的话重压下来,就像用刀子刮濒临出血的边缘,“以流亡的王子作为交换,梅温国王同意将法定服兵役年龄恢复到十八岁,而不是早先规定的十五岁。”他垂下眼睛,声音也低落下来。就在这细微的瞬间,我瞥见那残忍独裁者的外表之下,是一个父亲。他思绪飘忽,想到了那些上战场送死的孩子。“这是个合算的交易。”他说。

“相当合算。”我飞快地回应道。我的语调生硬而坚决,掩盖着内心的恐惧。“梅温不会兑现这交易的,绝对不会。”

在我旁边,卡尔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他双手合拢,手指搭在一起,几天以来留下的刀伤、擦伤、瘀青,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指头一个接一个地抽动着,仿佛为着某种极力避免揭穿的真相而心烦意乱。

“但是你别无选择,”卡尔的手终于不动了,“婉拒这交易,让那些孩子陷入万劫不复,你做不到。”

上校点点头说:“确实如此。振作点儿吧,提比利亚,你的一死能救下几千个无辜的孩子。这是你此刻还能喘一口气的唯一理由了。”

几千个。他们当然抵得过卡尔一命,当然。但是在我内心深处,那纠结、冰冷的地方,却已经开始洞悉一切,开始另有想法。卡尔是战士、是领袖、是杀手、是猎手,我们需要他。

并非仅仅一个层面而已。

卡尔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知道如果不是静默石所限,他的双手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焰。他微微前倾,抿起嘴唇,紧压着一口又齐又白的牙齿。这姿态极具攻击性,犹如狂烈野兽,以至于我都有点儿期待他露出獠牙了。

“我才是你们合法正当的国王,承继着延续了数个世纪的银血血统。”他张扬地说道,“你此刻还能喘一口气的唯一理由是,我无法点燃这间屋子里的氧气。”

我从未听过卡尔如此语带威胁,如此直白粗粝,这让我心里一颤。而一贯冷静自持的上校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他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要踉跄着撞到奇隆身上。像另一个法莱一样,他也为自己表现出的惧怕感到窘迫。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脸涨得像“血眼”似的通红,活像一颗长了腿的大番茄。但上校是用坚硬材料堆起来的,他很快就撇开恐惧,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态。他捋了捋银白色的头发,让它们齐整地贴着脑袋,然后把手枪装回皮套里,满意地舒了口气。

“你的船将在今晚起锚,尊敬的殿下。”他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我建议你好好和巴罗小姐话别,因为你们未必还能再见面了。”

我紧紧抓住自己坐着的这把椅子,手指狠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要是我名叫伊万杰琳·萨默斯该多好,我就能指使这椅子掐住上校的脖子,让他尝尝金属的味,让他的两只眼睛都迸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