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我猛地吸了口气,一下子明白了。水泥场院,基地深处的巨大机库,不知通向何处的宽阔路面……

那不是一条路。

而是一条起降跑道。

“我觉得他们确实有翅膀。”

让我惊讶的是,卡尔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真诚的微笑。他转向探视窗,透过玻璃瞥着外面空空的走廊。“他们的作风礼节确实有待修习,但红血卫队可要让我弟弟头痛了。”

我也笑了。如果上校就是这样对待他的所谓同盟,我很乐意看看,他是怎样对待仇敌的。

饭点来了又去,标志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湖境人士兵托着食物盘子来了又去。他示意我俩往后退,面冲着后墙,这样他就好把托盘从门缝里推进来。但我们谁也没理他,仍然倔强地站在窗前。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老士兵转身走了,笑着吃掉了我们的晚饭。这完全不会影响我分毫,因为我就是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一连几小时不吃饭也没问题。卡尔则不然,食物耗尽让他脸色苍白,两眼盯着盘子里的灰色鱼肉。

“如果你想吃,就该早点儿告诉我。”我咕哝着,坐了下来,“要是你饿肚子,就没什么可利用的了。”

“他们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明天早饭时间之后,我假装饿晕,你就等着看他们的医生挨揍吧。”

这计划不怎么可靠,我嫌弃地皱起了鼻子。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我不高兴地说。

“我想也是。”

“哼。”

静默石的存在对我俩都有不小的影响。它剥夺了我们最为依赖的异能,牢房的囚禁让我们变了样子。对卡尔来说,变化在于,他更机敏了,更愿意智取了。他无法燃起烈焰,便只能转而求助于思考。不过,看看他都想了些什么馊主意啊,显然成不了兵工厂里最锋利的那块料。

而我的变化则不那么明显,毕竟,十七年来,我都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什么异能。现在,我想起了以前的那个女孩,那个没心没肺、自私自利、为了保护自己做得出任何事的女孩。如果那个老湖境人还会来送食物,他最好小心点儿,因为我会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然后——要是能离开这牢房的话——把闪电劈到他的身体里去。

“朱利安还活着。”我不知怎的蹦出这么一句,它悬浮在半空,像雪花一样脆弱易碎。

卡尔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舅舅还在人世的这个可能,和重获自由一样,让他欢欣。“谁告诉你的?”

“上校。”

这回轮到卡尔“哼”了。

“我觉得他这话可信。”尽管卡尔投来嫌弃的一瞥,我还是继续说道,“上校认为,朱利安也是梅温的陷阱,是背叛我的又一个银血族。而这也是他拒不相信那名单的理由。”

卡尔点点头,眼神一闪:“那些和你一样的人。”

“法莱称他们——我们——为‘新血’。”

“好吧,”他叹了口气,“如果不尽快想办法从这儿出去,他们就只能用‘死人’来称呼你了。梅温会把这些人赶尽杀绝的。”

真耿直。但这是实话。“为了复仇?”

让我惊讶的是,卡尔摇头否认:“梅温这个新国王,刚刚坐上由弑君得来的宝座,他的统治还远远不稳。那些贵族,尤其是萨默斯家族和艾若家族,必定虎视眈眈,伺机削弱他的权力。而在他谴责诋毁你之后,就冒出那些新血,对他来说显然是重创。”

尽管卡尔从小就被培养成一个战士,在真正的战场军营里接受过训练,但他也是生来就要当国王的。也许他不像梅温那样工于心计,却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治国之道。

“所以,我们救出来的任何人都对他有威胁,不是战场上的输赢,而是事关王位。”

他撇着嘴干笑一声,倚在墙上说:“你现在可真喜欢乱用‘我们’这个词。”

“这让你觉得有困扰?”我试探着问。如果我能说服卡尔和我一起去寻找新血,我们就有机会赶在梅温前头了。

卡尔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这说明他没有完全决定。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熟悉的靴子踏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上校来了。卡尔自顾自地咕哝一声,要站起来的时候,我伸出手,把他推回了椅子上。

“用不着为他起立。”我说着,也倚在自己的椅背上。

卡尔照做了,稳稳地一动不动,双臂环抱,架在宽厚的胸膛前面。现在他不捶窗玻璃了,也不往墙上丢椅子了,他看起来隐忍、严肃,就像一块巨石,会把任何靠得太近的人碾烂。要不是因为静默石,他会成为耀目的烈焰,比太阳还要灼热、明亮,而我则会成为闪电风暴。但此刻我们只有血肉之躯,不过是两个被困在笼子里,怨声载道的年轻人。

上校出现在玻璃窗另一边的时候,我尽了最大力气保持静止。我不想表露自己的愤怒,那会让他心满意足的。但奇隆站在他旁边,一脸漠然冷酷,这让我不禁绷紧了身子。这次换卡尔制止我了,他把手轻轻放在我腿上,让我坐好别动。

上校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仿佛要把王子和闪电女孩坐牢的这一幕印在脑子里似的。我差点儿就要朝那沾了血的玻璃吐唾沫了,还是忍住了。这时他向一边转过身,伸出长长的、钩子似的手指,弯了一下,两下,像是在招呼什么人走过来——或是被带过来。

法莱像一头狮子般地挣扎,上校的卫兵不得不把她拖过来。其中一个下巴上挨了狠狠一拳,踉跄倒地,松开了抓她胳膊的手。另一个被掼到走廊的墙壁上,脖子卡在法莱的肘部和另一间牢房的窗子之间。她出手毫不留情,想要尽全力给对方以重击,而抓着她的卫兵身上确实挂了彩。但他们小心翼翼地打不还手,只是尽量把她压制住而已。

我想,这是上校的命令: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也挂彩,但会把她关进牢房里。

让我惊愕不已的是,奇隆并没有袖手旁观。湖境人卫兵把法莱拖起来压在墙上,每人按住她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这时,上校对那渔夫的学徒打了个手势,他便颤抖着手,拿出了一只暗灰色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注射器。

隔着玻璃,我听不见法莱在说什么,看着她的嘴唇,却很容易就能知道,那是“不”。

“住手!奇隆!”窗子倏地变得冷硬平坦,我用力挥拳砸过去,想让奇隆看向我。“奇隆!”

可是他充耳不闻,展平了双肩,转身背对着我,将自己的脸隐藏了起来。而上校正相反,他死盯着我,不去看那注射器中的药水正被推进女儿的静脉。那只尚在的眼睛里神色诡异——是歉意,或许?不,这不是个心性犹豫的人,任何他认为确有必要的事,任何他认为必须针对的人,他都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