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卡尔让我先行一步,自己跟在后面,他的脚步沉稳缓慢,并不想赶上我,而是给我足够的空间。要是奇隆也能这样该多好。

他从远处的走廊靠近,借助手柄和轮转锁在倾斜的船舱里保持平衡。看到卡尔的时候,他的笑容消失了。虽然没有冷嘲热讽,却是一脸的漠然。我猜,奇隆是以为忽视比公然对抗更能激怒王子——或者是他不想在这样拥挤的船舱里试验人体喷火器。

“我们正在上浮。”他说着来到我旁边。

我紧紧抓住手边的格栅,努力站稳:“是哦?”

奇隆咧嘴笑了,他靠在我前面的舱壁上,双脚踩在我的另一边,算是所谓的挑战。我能感觉到背后卡尔释放的热量,但他转而另择他路,没说什么。

我再也不想成为他们这种破游戏中的争夺对象了,之前的那些我已经受够了。“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莉娜,她怎么样了?”

这名字仿佛扇了奇隆一记耳光,他的笑容僵住了,一边的嘴角耷拉下来:“我想她很好。”

“很好,奇隆。”我友好地,也许还有点儿屈尊降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反败为胜感觉很不错。“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潜艇放平了,但是没人摇晃,就连卡尔也没有。他不像我抓着格栅,也不像奇隆那样有一双久经渔船打磨的抗晃动的腿,而是紧绷绷地站着,像拉紧的绳子,等着我打头走。想到王子竟然会等着我的首肯,这本可以让我笑出来,但此刻我又冷又累,除了继续往前走以外无力做别的事了。

于是我顺着走廊走,后面跟着卡尔和奇隆,来到我们最初进入潜艇时用过的梯子那里。一群红血卫兵正等在旁边。伤员先走,他们被固定在临时担架上,向上升起,外面是空旷的夜色。法莱指挥着大伙儿,她的衣服上沾了更多的血迹。她面色冷漠,嘴上咬着注射器,为伤员绑紧绷带。几个中弹的重伤员经过,他们在药物的帮助下止痛,好通过狭窄的通道。谢德是伤员里的最后一个,他重重地倚着两个红血卫兵——就是和奇隆开玩笑的那两个。我应该挤到他身边去,但周围人满为患,而且我今天也不想再惹人关注了。他仍然太过虚弱,无法施展他的隔地传动,只能靠一条腿笨拙地挪动。法莱把他固定在担架上时,他一下子脸红了,我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那多少让他平静了下来。他甚至拒绝了法莱的麻醉针剂,仅凭咬紧牙关忍受着绑在担架上时的剧痛。谢德安然升上去之后,队伍行进的速度就快得多了。红血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梯子,走廊里渐渐空了。他们中多是护士,穿着白色的制服,上面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我没浪费时间对着上面挥手,这显然不是一位淑女该有的礼貌行为。不过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当人群松动,陆续离开之后,梯子就在面前露了出来。我立即爬了上去,卡尔紧随其后,我们的出现像刀子似的拨开了拥挤的人群。他们连忙往后退,有些人甚至踉跄着绊倒了,只为给我们腾出地方。只有法莱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只手扶着梯子,但令我讶异的是,她点了点头,对我和卡尔。我们两个人。

这本应该引起我的警觉。

梯子上的一步一步,灼烧着我的肌肉,纳尔希、角斗场和牢狱留下的伤痛仍然存在。我能听到头顶上传来怪异的啸鸣声,但那丝毫没有动摇我的心思:我得从这潜艇里出去,越快越好。

我回过头,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避开法莱的身影,向潜艇里的医务站投去最后一瞥。那里仍然有伤员,盖着毯子,一动不动——不,不是伤员,我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死了。

踩着梯子越爬越高,耳边传来风的声音,几点水滴落下。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想着,爬到梯子顶端,最终钻出了圆形的管道口,没入一片黑暗。暴风雨狂烈地咆哮着,狂风吹得雨水四溅,刮过了大部分通道和梯子。风雨刺痛了我擦伤的脸,几秒钟就把我浇得浑身湿透。秋季风暴。但我真不记得曾经有哪次暴风雨如此暴虐过。它劈头盖脸地吹过来,往我嘴里灌进雨水和辛辣咸涩的海水。所幸潜水艇紧紧锚定在一座我看不清楚的码头上,抵御着一波一波袭来的汹涌海浪。

“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冲进了我的耳朵,引着我爬下梯子,来到满是雨水、海水的滑溜溜的艇面上。在一片漆黑里,我根本看不见那个给我指路的士兵,但是他高高壮壮的身影和熟悉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布里!”我一把抓住他,摩挲着我的大哥哥手上的老茧。他领着我,就像一只锚,沉沉的,慢慢的,带我走下了潜艇,来到码头上。码头也并没好多少,金属上满是锈蚀,但它通往陆地,这是我唯一在乎的。陆地和温暖,好让我从深邃海底和回忆中缓过一口气。

没人帮助卡尔从潜艇上下来,但他自己办得到。他又一次小心地保持距离,落后几步跟在我们后面。我敢说,他肯定还记得带我偷回干阑镇与布里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我哥哥毫无礼节可言。说真的,巴罗一家没人在乎卡尔,除了老妈,也许还有吉萨。不过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如今再次见面,场面应该很微妙。

暴风雨肆虐,看不清塔克岛的模样。但我能肯定这岛很小,覆盖着沙丘,以及像海浪一样乱糟糟的高秆草。突然,一道咔嚓作响的闪电照亮了黑夜的轮廓,也照亮了我们面前的小路。在一片空旷之地,没有了潜艇或地下列车的逼仄,我看见这一行人不超过三十个,还包括伤员。我们正在往两栋建在码头和陆地交界处的水泥公寓走,稍远处平缓的山丘上有一些看似地堡掩体或军营的建筑。但更远的地方还有些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又一道闪电,这次它距离地面更近,我的神经随之愉悦地震颤。布里以为我打战是因为冷,于是把我拉近些,一只胳膊重重地环在我的肩膀上。这重量让我有点儿举步维艰,但我情愿受着。

码头好像总也走不到头似的。但只要想到一会儿就能待在干燥的屋子里面,脚踩坚实的大地,和阔别已久的家人们重聚,我就觉得此刻乱糟糟、湿乎乎的一切都还能忍。护士把伤员安置在旧货车上,车厢上盖着防水帆布。毫无疑问这些也是偷来的,这里的其他东西都不例外。陆地上有两座飞机库,半开的大门里面隐约可见停在里面的飞机。码头里甚至还有一些船只,随着暴风雨席卷的海浪上下漂浮。一切都是不匹配的、混搭的——老式的车子各种型号都有,船倒是光鲜亮丽,有些上面漆着银色、黑色,还有一条是绿色。偷的劫的,或二者兼而有之。我甚至在一条船上看到了苍灰色和蓝色——那是属于诺尔塔海军的颜色。塔克岛,就像威尔货车的超大号版本,塞满了走私或偷窃得来的零碎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