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6页)

我明白出什么事了,明白他们避而不提、想护着我免于承受的事了。

我的声音颤抖着,问出了那个我不想听到答案的问题:“谢德在哪儿?”

老妈一下子崩溃了,倒在餐桌旁的椅子里啜泣着。布里和特里米不忍心,转过身去。吉萨一动不动,死盯着地板,好像要沉下去似的。没有人说话,只有老妈哭泣的声音,老爸的呼吸器的声音。我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怎么也填不上了,那儿原本属于我哥哥。我的哥哥,我最亲近的哥哥。

我向后倒去,痛苦之中忘记了台阶,但卡尔扶住了我。我真希望他没有,真希望自己倒下去,让硬的、真实的东西来赶走我脑袋里的剧痛。我胡乱摸着自己的耳朵,摸着那三颗我如此珍视的石头耳环。第三颗,谢德的,冰凉地贴着我的皮肤。

“我们不想在信里告诉你,”吉萨扶了扶夹板,轻声说,“免除兵役之前,他就死了。”

想要放电攻击的冲动,想要在一击之中发泄狂怒和悲痛的冲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控制它。我对自己说。我不能相信,刚才自己还在担心卡尔会烧掉这房子;闪电和烈焰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毁掉这里。

吉萨忍着泪,勉强继续说道:“他想逃跑,被判了死刑。”

我动作极快,卡尔都没能拦住我。我听不见,也看不见了,我只剩下了感觉:悲伤、震惊、痛苦,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灯泡里的电流吱吱作响,冲着我尖叫,声音大得我的头都要裂开了。角落里的电冰箱咔吱咔吱的,老旧渗水的电池一下下地发出脉冲,犹如垂死的心脏。它们在奚落我,嘲笑我,想要逼我崩溃。但我不会崩溃。我不会。

“梅儿,”耳边是卡尔的呼吸,肩上是他温暖的手臂,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隔着整个海洋,“梅儿!”

我痛苦地窒息着,努力想喘一口气。我的脸颊湿漉漉的,是哭过了吗?死刑。我的血液愤怒地在皮肤之下奔流。谎言。他没有逃跑。他参加了红血卫队,他们发现了。于是他们杀了他。这是谋杀。

我从未如此愤怒,即使是男孩们上了战场,奇隆走投无路,即使是他们弄断了吉萨的手。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屋子。冰箱、灯泡、墙上的电线都咔吱作响,像是开到了高速挡。电流嗡鸣着,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愤怒且危险。此刻,我正在创造能量,让我自己的力量穿过这间屋子,就像朱利安教我的那样。

卡尔大叫着,摇晃着我,想让我停下来。但他做不到。能量已经在我身体之中,我不想放弃。这总比痛苦好受多了。

吉萨向我们泼水,而灯泡炸裂开来,就像平底锅上的玉米粒,砰砰砰的,几乎盖过了老妈的尖叫声。

有人以一股蛮力把我拉起来,一双手捧着我的脸,接着他开始说话。

没有安慰,没有同情,而是斥责。而那个声音,无论我身在何地都能认得出。

“梅儿,振作点儿!”

我抬起头,渐渐看清了一双绿色的眼睛,还有他满是忧虑的脸。

“奇隆。”

“就知道你准会跌倒,”他喃喃道,“我留神着呢。”

他的手很粗糙,却能让我平静。他把我带回了现实,带回了这个我哥哥已经不在的世界。仅存的灯泡在我们头顶半明半昧,勉强能照亮屋子和我目瞪口呆的家人。

但照亮黑暗的,不是只有灯泡。

白紫色的火花在我手上跳跃,它们此刻已然渐渐暗淡,却还是显而易见。我的闪电。要解释这个,我可没法儿再信口撒谎了。

奇隆拉着我坐在椅子上,脸上疑云密布,而其他人只是凝视着。剧痛悲伤之中,我意识到他们在害怕。奇隆却没一点儿恐惧——他有的只是愤怒。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他低声问。他的手离我的有几英尺,这会儿火花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普普通通的皮肤和颤抖的手指。

“他们什么都没做。”我很希望这是他们的错,希望能责备别的什么人。我的视线越过奇隆,看向卡尔,和他目光相交。他的眼神里释放出某种信号,并且点了点头。这无声的话,我听懂了:这件事我不必说谎。

“我原本就这样。”

奇隆紧皱着眉头:“你是他们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一句话里凝聚着如此浓重的愤怒和嫌恶。这让我觉得生不如死。“你是吗?”

老妈最先缓过来了,她没有一丝恐惧地拉起我的手。“梅儿是我的女儿,奇隆。”她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令人恐惧的眼神盯着他说,“我们都清楚得很。”

我的家人们小声地表示赞同,向我围拢过来。但奇隆仍然心怀疑虑,他盯着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就像我们这辈子从来不认识彼此。

“给我一把刀,我马上就能证明,”我也瞪着他,“你来看看我的血是什么颜色。”

这话让他平静了一点儿,他往后退了退:“我只是——我不明白。”

彼此彼此。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奇隆一样。我们都知道你是谁,梅儿,但是——”布里踌躇着,搜寻着最贴切的措辞,但他总是笨嘴笨舌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想尽可能解释清楚。我再次痛苦地意识到卡尔正看着我,一直听着呢。所以我避开红血卫队,也避开朱利安发现的那些,尽可能简单直白地把这三个星期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假扮成银血族,假装和王子订婚,学习控制自己——这些简直荒谬无稽,但他们听得很认真。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就是这样。”说完了,我抬起一只手,特里米向后缩了一下。“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这是她的支持。这小小的安慰产生了奇迹般的效果。我仍然愤怒,绝望而悲伤,但那种想要毁坏什么东西的冲动消失了。我重拾某种类似控制的能力,至少能管住自己。

“我想那是一种魔法吧……”老妈喃喃说着,硬挤出一个笑脸,“我们总是希望你好,现在算是做到了。布里和特里米安全回家了,吉萨也不必发愁,我们会活得很开心的。而你——”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你,我亲爱的孩子,将成为与众不同的人。当妈妈的还能多问什么呢?”

我希望她说的是真心话,但我还是点点头,对着老妈,对着家人笑了笑。我越来越会撒谎了,而他们看起来也相信了。只有奇隆例外,他仍然愤懑不平,强忍着不让自己又一次爆发。

“他怎么样,那个王子?”老妈又拾起话茬儿,“是梅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