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6/12页)

“你不会以为美国外交官的妻子们,通常都在不知什么地方的修会小医院里生孩子吧?必须让一切显得自然。下塔德菲尔德有一处空军基地,她到那里参加开营仪式,孩子要生了,基地医院还没做好准备,我们在那儿的人说,‘沿这条路走有家医院’,就这么搞定了。相当严密的计划。”

“除了一两个小细节。”亚茨拉菲尔得意地说。

“但这计划几乎成功了。”克鲁利觉得有必要为自己人辩护,所以反驳道。

“你看,邪恶总是暗藏自我毁灭的种子。”天使说,“它的本质是消极的,因此即便在看似成功的时候也会包含失败的祸根。不管一个邪恶计划多么宏大、多么周详、多么简单易行,它内在的罪恶意志也会反噬其主。无论这个计划表面上多么成功,到最后也会毁了自己。它将从罪孽的岩石上跌落,大头朝下消失在遗忘的海洋。”

克鲁利想了想。“不。”他最终说,“在我看来,只是因为司空见惯的窝囊废罢了。嗨……”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

大宅前铺满沙石的院落里挤满了轿车,而且显然不是修女们会开的车。宾利和它们一比,就显得落伍了。许多车的名字里都有GT或是Turbo字样,车顶上还竖着电话天线。它们车龄几乎都不到一年。

克鲁利手心发痒。亚茨拉菲尔会忍不住治好骨裂,修理自行车;而他则有偷几台收音机、戳破几个轮胎的冲动。但恶魔忍住了。

“好吧,好吧。”他说,“在我那年月,修女们会四个人挤在一辆莫里斯旅行车里。”

“不太对劲。”亚茨拉菲尔说。

“也许她们搞成私营企业了?”克鲁利说。

“也许咱们找错了地方。”

“就是这地方,我跟你说。来吧。”

他们下了车。三十秒后,有人向他们开枪射击。枪法准得出奇。

玛丽·霍奇,亦即当年的玛丽·饶舌,最擅长的就是服从命令。她喜欢命令。它们让世界变得简单。

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改变。她的确喜欢唠叨修会。她在那里第一次交到了朋友,也是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当然,她知道修会跟一些,从某种观点来看,被视作邪恶的事情有关。但玛丽·霍奇在三十年中已经见过太多世态炎凉,早就对大多数人类为了讨生活所要做的事不抱任何幻想。另外,这里的食物也很好,还能遇到有趣的人。

火灾后,修会,或者说修会剩下的部分,搬出了这里。毕竟,她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已经完成。人们分道扬镳。

玛丽没走。她很喜欢这所大宅,而且她说应该有人留下来,确保它得到良好的修缮。因为如今这年月,如果你不时时刻刻盯着工人,他们就不会好好干活。这意味着背弃入会誓言,但院长说没关系,不用担心,对一名黑暗修女来说,背弃誓言是绝对正当的行为,而且百年之后,或者说,十一年之后,这些细节又有何差别。如果这能让她快乐的话,那么地契都在这儿。另外还有个地址,你可以把所有信件转发过去,除非是税务局寄来的棕色长信封。

接着有些奇怪的变化发生在她身上。独自住在这栋纷乱的大宅里,工作在一个没被烧到的房间中,跟耳朵后边夹烟头、裤子上面粘白灰、带着一算开销总额就出错的计算器的工人们争吵,让玛丽发现了自己身上某些从未被人察觉的潜质。

在愚蠢和热心的层层迷雾间,她发现了玛丽·霍奇。

她发现自己很容易理解施工人员的预算评估,也能进行增值税计算。她从图书馆借了些书,发现经济学很有意思,也不复杂。她不再读谈论罗曼史小说和编织的妇女杂志,改看讨论性高潮的妇女杂志。但除了在心里提醒自己如果有机会就尝试一下之外,她认为这东西只是换了个壳子的罗曼史小说和编织杂志,所以就扔到一边,开始读讨论企业合并的杂志。

经过长时间考虑后,她决定买一台小型家用电脑。诺顿镇一个略感好奇的年轻经销商屈尊俯就地满足了她这个愿望。经过一个繁忙的周末,玛丽把电脑搬了回去。她走进店铺时,那个经销商以为是机器上某个插头没插牢。但他搞错了,玛丽这次来,是因为这台电脑里没有387协处理器。他当然明白这一点,毕竟他是个经销商,可以理解这些莫名其妙的名词。但在这场谈判中,他很快就落了下风。玛丽·霍奇又订了不少杂志。大部分标题上都带有“电脑”字样,其中很多文章和评论她都用红笔仔细圈了出来。

玛丽还读《新女性》。她过去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个旧女性,但经过一些思考,玛丽认为这种标题跟罗曼史、编织和性高潮是一路货色,最重要的是做你自己,而且要竭尽全力。她向来喜欢穿黑白服饰。现在只需要拉高裙边、加高鞋跟、摘掉头巾。

一天她在翻阅杂志时发现,国内公司迫切需要建筑在开阔场地上的宽敞大宅,当然还要有理解商业公司需求的经营者。第二天,她出门以“塔德菲尔德庄园会议及管理培训中心”的名义订了些信纸,心想等它们印出来时,自己应该已经掌握运营这种企业所需的知识了。

广告在第二周刊登出来了。

这是一次空前成功,因为玛丽·霍奇在“做自己”这个崭新的职业生涯中,很快就意识到管理培训不一定是让人们枯坐在不可靠的幻灯片投影仪前。如今这年月,商业公司们有更高的期望。

她满足了这种期望。

克鲁利蹲下身,背靠在一座雕像后面。亚茨拉菲尔已经仰面倒进一片杜鹃花丛,深色暗斑浸染在他的外衣上。

克鲁利感觉自己的衬衫已经湿透了。

这太荒唐了。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被杀死。这要费很多口舌。那帮家伙不会随随便便把新躯体交给你,他们老是想知道你把旧的那具怎么着了。这就像是从一个特别蛮不讲理的办公用品管理员手里领一杆新钢笔。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恶魔必须有夜视能力。所以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是黄的。他的血是黄的。

克鲁利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手指。

接着他爬到亚茨拉菲尔身边,检查了一下天使的衬衫。如果这上面的污渍是血,那生物学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哦,好疼。”倒下的天使呻吟道,“正好打在我的肋骨下面。”

“对,但你平时不都流蓝血吗?”克鲁利说。

亚茨拉菲尔睁开眼睛,用右手拍拍胸口,坐起身来。他跟克鲁利一样进行了简单的自检工作。

“颜料?”他说。

克鲁利点点头。

“他们在玩什么?”亚茨拉菲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