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火焰低伏,像只兽蜷起身子入睡,摩亘扔进一把小树枝和干橡实,它又醒了过来。后来敖恩自杀了。有条不紊、言语犀利的巫师塔里斯痛恨敖恩的战法,便津津有味地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并对一名途经该地的商人提起;尽管当时局势混乱、路途危险,但三个月内,至尊疆土内的所有战争便都突然结束。和平没有维持很久,划分界线、争夺王位的战役并未就此销声匿迹,但确实变得没那么频繁,破坏力也没那么强大。然后各个港口和大城开始发展:安纽因、凯司纳、喀尔维丁、克拉尔、恪司……

而现在,一股奇怪黑暗的力量正在各地沿岸集结,大多数国家都没察觉,至尊也没出手阻止。自从巫师销声匿迹之后,就不曾再出现这么一群强大的人。巫师本身虽然通晓法术,但并不久安于一时一地,行事随意任性,再怎么样也不会想谋害国土统治者。各地的故事和历史完全没提到这些人的存在,直到他们打破几百年的沉默,在凯司纳现身,找上佩星者。摩亘眼前浮现出一张脸:白如水沫,模糊,眼睛闪着光,像潮湿的水草、潮湿的贝壳……那双眼里带着微笑,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

他碰触到了这一整串疑问的中心,嚅动嘴唇低声问:“为什么?”

一阵寒冷的微风吹过河面,吹得火苗摇晃颤动,这时他醒悟到这堆火在这庞大的黑暗中显得多么渺小。一阵恐惧窜过全身,他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努力聆听,水流声外,只有小树枝烧断的毕剥轻响,与四周风吹树叶的窸窣声。但潺潺水流扭曲了其他声响,风也大了起来,在光秃的树枝间不成调地吹着。他躺回地上。火堆愈缩愈小,悬在黑色橡树枝丫间的星星似乎在随风抖动摇摆,几滴硬如橡实的雨滴打在地面。风仿佛吹来四周无比空旷的回音,他的恐惧逐渐消失淡去,他转身侧卧着入睡,一夜无梦。

隔天他沿着席维河走,来到出海口。呼勒里是个小地方,一处码头,零星的仓库和旅店,还有敝旧的小房舍,承受着海上飘来的雨雾扑打。小渔船之间停泊了两艘大船,卷起的船帆是蓝色的。四下似乎无人,他浑身湿透发抖,沿着码头骑去,听见雨声、铁链的喀啦声、木头的吱嘎闷响、船只不时轻碰码头的声音。前方有间小客栈,灯光在湿淋淋的空气中显得迷离。他在客栈的宽屋檐下停步下马。

屋里有冒烟的火把和一大炉火映照着的粗糙的桌椅,坐满水手和手戴珠宝、头戴帽子的商人,还有被雨逼上陆地、满脸不悦的渔夫。摩亘浑身滴着水走向炉火,用麻木的手指解开衣扣、挂起外套,忍受人们一阵短暂的打量。他在炉火前的一条长凳上落座,客栈老板出现在他身侧。

“大人?”他语带疑问,瞥了摩亘的外套一眼,“您离家乡很远。”

摩亘疲累地点点头:“给我啤酒。还有,这是什么味道?”

“又香又浓的炖肉,里面放了嫩软的小羊肉、蘑菇、葡萄酒——我给您端一碗来。”

他疲倦而沉默地吃喝,屋里烟雾腾腾、热烘烘的,人声嘈杂,像河水声般使人放松。他坐在那里啜饮啤酒,尝出它很可能产自赫德,这时,一阵湿羊毛的气味和挟带风雨而来的冷冽袭来,一个商人在他身旁坐下,外套的毛皮滚边上满是水珠。摩亘感觉对方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那人起身脱下斗篷,洒落一堆水珠,一边道歉:“请包涵,大人。你已经湿透了,我还雪上加霜。”

那人身穿质地极佳的黑色皮革和天鹅绒外衣,有张粗犷和善的脸,头发和眼睛像燕八哥的翅羽一样黑。因暖和而昏昏欲睡的摩亘,打起精神思考现实。他没办法知道自己是在跟一个人还是一个幻影交谈,但他接受了这个风险,问道:“你知道那两艘船要去哪里吗?”

“知道,它们要回克拉尔,开进干坞里过冬。”商人顿了顿,用精明的目光看着摩亘的脸,“你不想往北走?你要去哪里?”

“凯司纳。我必须去学院。”

那人摇摇头,皱起眉毛:“这季节有点晚了……我想想看。我们刚从安纽因过来,沿途停靠了凯司纳、托尔和喀尔维丁。”

“托尔,”摩亘不由自主地说,“为什么停托尔?”

“把安恩的卢德从凯司纳送到赫德。”商人招来客栈女侍,要了葡萄酒。摩亘在长凳上重新坐稳,紧皱着眉,希望卢德只到赫德找他而没跑太远。商人喝下一大口酒,重新坐定,不太开心地说:“那趟旅行真令人沮丧。赫德附近有场暴风雨把我们沿着海岸往下吹,我们怕得要命,既怕失去船,又怕弄丢安恩的卢德……他晕船的时候,讲起话来可真不饶人。”商人若有所思地补充了这句,摩亘差点笑出来,“到了托尔,赫德的埃里亚,还有最小的那位——翠斯丹——拼命问我们有没有他们哥哥的消息。我只能告诉他们,他曾经出现在喀尔维丁,但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那场暴风雨吹坏了船帆,我们却发现不能在米尔蒙靠岸,因为那里的港口停满了国王的战舰,我们只好歪歪倒倒地把船勉强开到喀尔维丁。我在那里才听说那位年轻的王后消失不见了,国王的弟弟则回来了,还瞎了一只眼。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商人啜饮一口酒。摩亘望着火,脑海里满是一张张脸孔:白眼睛的艾斯峻,满脸痛楚扭曲;爱蕊尔夫人的脸,害羞、美丽、无情;荷鲁的脸,他慢慢醒悟到自己娶了什么样的女人……摩亘打了个冷战。商人瞥了他一眼。

“你全身都湿透了。骑马从赫伦来这里是段很长的路。我在想,不知道我认不认识令尊。”

话中的暗示让摩亘微笑起来:“有可能。但是家父的名字实在太长,就连我也没办法念给你听。”

“啊。”那双黑色眼睛里也露出笑意,“请见谅,我绝对无意刺探,只是想闲聊一下,暖暖骨头。希望我们能顺利到达克拉尔,我太太在那里等我,还有两个小儿子,我两个月没见到他们了。到凯司纳嘛……只有克拉尔还有船会往那里开,但我想不起来现在有谁在那里。等一下。”

他转过身,朝背后的吵嚷声大喊:“乔斯!现在克拉尔还有谁在?”

“三艘鲁斯丁·考鄂的船,在等以西格的一批木头送到。”一个宏亮的声音传来答案,“我们在路上没遇到他们,所以他们一定还在那里。干吗问这个?”

“这位赫伦的贵族公子要回凯司纳学院。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在这里停靠?”

“鲁斯丁·考鄂在这里存放了半仓库的赫伦葡萄酒,要是他不停,就得付葡萄酒的储存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