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 第五章 生煎鹅肝(第2/5页)

我张大了嘴——事实上我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失去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能力。人类经常爱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现在的样子,的确十分像只菜狗。

不过那些丝缕,还是相当有想象力的,没过一会儿,居然变换造型,在我面前结出了五个瓶子。顶端如花朵状散开,柱体颇粗大,直径一米左右,一字排开。渐渐的,分别有五种不同颜色的液体从瓶体内涌出来,赤、金、黑、蓝、绿,更隐约传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

我拼命斜眼望下去,惊愕地看到一众丝缕统统变色,液体原来就是从我身上流淌传输过去的。随着时间的点滴推移,液体数量稳步增多,尤以赤色最为活跃,几乎是直线上涨。

两位数字忍者俯身细细察看,嘀咕道:“纯种银狐,厉害厉害。”回头看见我两只眼睛灯笼似的瞪住他们看,二十四真是好人,当即向我解释道:“那线条是悬神引改良版,导入你的禀性,那五色分别代表一种。红色那个是感情,啧啧,够偏科的。”

悬神引是什么?我猜大概是嫁接元神的媒介物吧。这时候三十七叹了口气:“我说,不用看了,那群乌龟一点儿没测错,她这样子要能去把命选了,我改名叫三十八。”

二十四无奈地走到我身边:“狄小姐,我们换个地方。”

我心里狂喊一声“万岁”,终于又可以动了,自由,可爱的自由,归来吧!结果人家没半点儿要把我释放的意思,两人四手,把我身下的沙发掉了个个儿,大头朝下的时候,我的眼睛掠过他们的脚……不,不是脚,是扁平的蹼。他们难道是飞天皮鸭族?

还在猜测,我已经摔了下来,穿过了白色的,看上去坚硬的地面,好似穿过了一块豆腐。并且在穿越这块豆腐的过程,我感受到一阵迷梦般的昏暗,那昏暗如此酣畅甜美,我快意地闭上眼,一场甜美的睡意汹涌袭来,将我团团裹住。

然而我胸口,突然椎心似的疼痛。

我闭上眼,那疼痛不依不饶地袭来。青蚨令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发作,无缘无故地疼着,提醒我千万里外冷清清一间居室里,我娘孤零零一个人。我惦记起我娘,如沙漠里的濒死的人惦记一口清甜的水。当我平稳着陆,仿佛落到一个硬而冷的平台上,我紧闭的眼睛开始酸涩,百年不曾苏醒的泪腺,蠢蠢欲动。

四周死寂,我却无暇端详。一心一念,心心念念地想,我娘怎么了,怎么了?她遭难了吗,被欺负了吗,饿了病了摔跤了吗?我从这鬼地方出去救她来得及吗?这时候天地洪荒与我何干,我小小一狐,不过想在人间求一段小小的福分。

因此我睁开眼想喊停,我要走,要回家。

却有人抢在我开口之前,是二十四那个飞天皮鸭子,压着声音,缓缓地说:“她睡过去了吗?”这声音与之前文质彬彬的感觉十分迥异,带着不祥的语气。因此我忍住了张口大叫的冲动,静静地听他们说些什么。

三十七似乎一直在我头部附近恭候,应声道:“睡过去了,这是青陆限量生产的散魂气剂,除非事前护住心脉,否则一定中招。她修炼尚浅,没有问题的。”

中招?这么专业的江湖术语一说出来,就知道这是到了黑店了。说起来我别的本事都差强人意,唯有装睡这一手是经过了我老娘严格质检的。我气息一匀,使出浑身解数,气沉丹田,神游浅海,那眼皮微开半闭,那神情如梦如幻,那哈喇子将流未流。如此演技,不要说骗倒眼前这两个冤大头,就是放在奥斯卡的检验台上用显微镜看,诸位导演也要给一百分。

我觉察到二十四缓缓走到我头部附近,沉默了片刻,轻轻说:“可以动手了吗?”

三十七迟疑了一下,反问:“你确定吗?异灵川千年名声来之不易,何况对方是狐族,我们能承担一切后果吗?”

二十四低低叹息一声,无奈地说:“兄弟,你说得这么沉重,好像我们是决策者一样,麻烦你醒醒,我们是两个喽啰而已。”

这位对自己身份定位十分准确的喽啰兄,说完这番大有深意的话之后,就走开去,不知道去做什么。我活似一片上了锅的法国鹅肝,以好奇为油,被煎得滋滋作响。要是不马上起锅,很快就要变成一团焦炭。

有那么一瞬间,我决定不再看戏,豁出去了。正在思想斗争的关口,脑子里某个地方,本来黑暗幽闭、懵懂无知的地方,有一扇门蓦地打开,阳光笔直透入。忽然间我无须睁眼,便能看得到一切,仿佛灵魂从躯体里飘了出去,升到半空中,冷眼俯瞰着脚下。

我所在的地方,像一个刑讯室,面积不大,也是无门无窗,墙脚处散发出幽暗的灯光。我的躯体躺在一张黑色石台上,双眼紧闭,状若晕死。啧啧,不枉我多年修行,装睡功夫出神入化。

二十四那只忍者鸭子正站在东南方的角落里,一道悬空的圆形光柱把他罩住,正徐徐旋转着上下移动,所过之处,二十四的身体便慢慢消失,最后留下一片空虚。光环却并未消失,继续上上下下,活像一个电梯,这一念刚掠过,我就得了一千分,顺利闯入“百万富翁”第二关。因为那的确是一个电梯,另一个人又慢慢出现了。

惹火的身材,高挑个子,一袭华贵的黑色长裙。在人间,我已习惯先看女人的缺点。但这一次我几乎呆看了五分钟以上,才注意到作为女人,来者身上最大而且无法忽略的缺点——她有一个过于标新立异的发型。

蛇发。不是比喻,不是假借。无数吐着红信的怪蛇,在她头上盘曲舞动,散发出极为危险的讯号——美杜沙的蛇发。

在异灵川的中心出现希腊籍非人,真是奇怪。尤其美杜沙仿佛地位极高,守在我身边的三十七必须躬身迎接,用一种骨头酥了一半的语调说:“使者,您亲自来了?”使者?什么使者?

她款款来到我身边,低下头深深注视着我的躯体,绿色眸子像大海最深处的暗流,带着不可测的阴暗与危险。一字一句问道:“情况如何?”哎,会说中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