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8页)

克莱尔转过身,叉起胳膊瞪着大家,显然,刚才那场表演让她觉得尴尬,她对此很恼怒。

大家开始围着我问起各种问题。有几个人问爷爷的事,佩里格林女士帮我回答了。接着他们转变话题,似乎对二十一世纪很感兴趣。

“你们开的汽车会飞是吗?”一个嘴上刚长出绒毛的男孩问。他叫贺瑞斯,穿着一套黑色礼服,看上去像殡仪馆工人。

“不能,”我说,“会飞的汽车还没出现呢。”

“你们在月球上定居了吗?”另一个男孩问。他的眼里充满憧憬。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在月球上丢下几片垃圾,插了一面旗,到现在还是那样。”

“世界还是被英国统治吗?”

“呃……不能这么说。”

他们有点失望。佩里格林女士说:“你们知道了吧,孩子们?未来并不是那么美好。我们这里虽然是古老的过去,但还是生活得很好,待在这里这没什么不对!”我想,她一定经常向孩子们灌输这个想法,不过不怎么凑效。我不禁困惑起来:他们在这古老的过去到底生活了多久呢?

“我想知道你们的年龄,你们介意吗?”我说。

“我八十三岁。”贺瑞斯说。

奥利夫兴奋地举起手说:“下星期我就七十五岁半了!”

既然这里永远停留在1940年9月3日,那他们怎么计算自己的年龄呢?我再次陷入困惑。

“我要么一百一十七岁,要么一百一十八岁。”一个留着大盖头的男孩说,他叫伊诺克,看上去不过十三岁,“来这个时光圈之前,我还在另一个时光圈生活过。”

“我快八十七啦,”米勒德说。他嘴里包着一块鹅肉,说话的时候,那块嚼到一半的鹅肉在半空中颤抖着,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大家恶心地“喔”了一声,纷纷蒙上眼睛或者转头看向别处。

现在轮到我了。我说我十六岁,一些人睁大了眼睛,奥利夫诧异地笑了。我的年龄让他们奇怪,但同样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看上去居然和我差不多大。在佛罗里达州的时候,我见过很多八十多岁的老人,但这些孩子的言行举止,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似乎这里一成不变的时间不仅让他们的身体停止了发育,也让他们的心智和性情永远停留在十几岁,就像彼得蚖潘一样,他们永远不会成年。

外面又发出一声巨响。傍晚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二次爆炸了,而且比刚才那次更剧烈,距离更近,餐桌上的银器和盘子颤抖着。

“大家快点吃完!”佩里格林女士叫道。没过一会儿,外面又传来爆炸声,这次,整栋房子都被震动了,一个画框从墙上掉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可恶的德国佬!”奥利夫说。她的拳头恶狠狠地捶在桌子上。

远处传来嗡嗡声。我突然明白了。现在正是1940年9月3日晚上。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一枚炸弹从天而降,并且刚好落在这栋房子上。嗡嗡声是空袭警报,从山脊那儿发出。

“我们得出去,”我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们必须赶在炸弹落下来之前出去!”我着急地说。

“他还不知道呢!”奥利夫咯咯笑了,“他以为我们会死!”

“现在是交替时刻。”米勒德耸耸肩说,“没必要那么紧张。”

“这儿每天晚上都这样吗?”

佩里格林女士点点头,“天天如此。”她说。

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很担心。

“要不,我们出去,表演一次给雅各布看看?”休提议说。

这时,一直在一旁生闷气的克莱尔说话了。“我同意!表演一次吧,交替时刻多么壮观啊!”她恳求着佩里格林女士。

佩里格林女士断然拒绝了。她让大家好好吃饭。但孩子们一个劲地恳求着她,最后,她不得不答应。

“好吧,但你们要先戴上面具,”她说。

孩子们跳下椅子,跑出餐厅。可怜的奥利夫没人帮忙,被落下了,后来一个孩子想起了她,才跑回来将她从椅子上解开。我跟着他们跑进休息室。孩子们每人从柜子里抓起一个东西后迅速跑了出去,佩里格林女士也递给我一个。这是一张用黑色橡胶做成的人脸面具,一对巨大的玻璃舷窗像一双惊恐的眼睛,鼻子无精打采地下垂,连着一根金属管。

“拿着这个,跟上他们,”佩里格林女士说。我这才意识到手里拿的是防毒面具。

把面具套在脸上后,我跟着佩里格林女士走出屋子,来到草坪。孩子们已经戴上面具各就各位了。他们抬头注视着空中的黑烟。远处的树林已经起火,飞机还没出现,但轰鸣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

远处不时传来闷响,接着袭来一股热浪,仿佛有人打开了烤箱。我就吓得缩回脑袋,但孩子们一点都不害怕。他们随着爆炸声的节奏唱了起来:

小兔子跑跑小兔子跑跑跑!跑!跑!

枪响了 枪响了 砰!砰!砰!

猎人走上前

啥也没看见

小兔子跑跑小兔子跑跑跑!跑!跑!

随着一梭子弹划破天空,歌声戛然而止。

火光在面具上反射出一道道忽明忽暗的色彩,但孩子们像在观看焰火表演,高兴得鼓起掌来。因为这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不再觉得空袭是一件可怕的事。在佩里格林女士的相册里,我见过一张这样的照片,标题是《壮丽的表演》。空袭是可怕的,但对这里的孩子们来说,它确实不过是一场表演。

天上开始下起了雨,接着,爆炸不再那么频繁了,似乎空袭就要结束。

孩子们开始离开。我以为他们要回到屋子里,但他们径直走向后院。

“我们这是去哪儿?”我拉住其中的两个问。

他们没回答,而是拉起我的手,带我一起走,可能因为感觉到了我的焦虑和不安。我们绕到后院,看到大家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灌木造型。这个造型不再是希腊神话中的怪兽,而是一个人。他躺在草地上,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指向天空。我想起来了,这个造型来源于米开朗基罗为西斯廷教堂创作的壁画《亚当》。“亚当”眼睛里有两朵盛开的栀子花,虽然是由树木修剪而成,但他栩栩如生,脸上还带着温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