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8页)

“可以这么说。”

外面传来一阵响声,似乎是打雷。佩里格林女士抬头看看窗外,又掏出手表。

“今天只能说到这里,希望你能留下吃个晚饭。”

我想爸爸一定正在担心我,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站起身,跟着她向门口走去。走着走着,我想起了一个困惑了很久的问题。

“当年,爷爷真的是为了躲避纳粹屠杀而逃到这里吗?”

“是的,”她说,“很多孩子都是战争年代被发现的。普通人的社会充满了动荡,”她看上去很难过,“我在内陆的一个难民安置点发现了亚伯拉罕。他看上去历经磨难,但是身体健壮,意志坚强。一看就知道他是我们的同类。”

我释然了。最起码关于爷爷的人生,我的理解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我爷爷,是不是,他是不是……”

“和我们一样?”

我点点头。

她脸上出现诡异的笑容,“他和你一样,雅各布。”说完,她转身,一瘸一拐走向楼梯。

佩里格林女士让先我洗掉身上的泥巴和灰尘再吃饭,并叫艾玛带我去洗澡。我想,她是有意为艾玛创造和我说话的机会,以安抚她悲伤的情绪。但艾玛看都不看我。她将凉水放进盆里,接着手掌心生出一个火球。她的手带着火球在水盆周围转动,直到水面冒出热气。

“麻烦你了。”我说。她没理我,一个人离开了。

我洗完澡,那盆清水已经变成了黄汤。擦干身上的水,门后刚好挂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是一条宽松的粗花呢裤、一件打底衫和两根悬裤带。但是悬裤带很短,无法调节长度。我有两个选择,要么穿上悬裤带,但裤腿只能到达脚踝;要么将悬裤带当腰带,将裤子系在肚脐上方。我选择了后一种,因为这样看上去,我比较不像一个坏人。穿上衣服,我下楼,一边下楼梯,一边看自己,觉得这身穿着像个不化妆的小丑。

走进餐厅,孩子们正为座位而吵个不停。看到我进去,他们马上安静下来,一个个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这里很少来客人。虽然他们对我感到陌生,但我看过他们的照片,对他们的名字和长相,还记得一些。

佩里格林女士已经在餐桌最前面坐下了。她站起来,将我介绍给大家。

“在座的各位,可能有人并不欢迎他的到来,”她说,“这是亚伯拉罕的孙子。他是我们的客人,不辞辛苦地来到这里,希望你们好好对待他。”

她开始向我逐个介绍这里的面孔。虽然见过照片,但由于紧张,我一时没想起他们的名字。

接下来,佩里格林女士被孩子们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为了能早点开饭,佩里格林女士的回答十分简短。

“雅各布会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吗?”

“这个我不知道。”

“艾贝在哪儿呢?”

“他在美国,正忙着呢。”

“为什么雅各布穿维克多的裤子?”

“维克多不穿这条裤子了,波特曼的裤子洗了还没干。”

“艾贝在美国做什么呢?”

我看见了艾玛。她蜷缩在墙角,听见这个问题,她站起来走了出去。其他人可能习惯了艾玛的情绪化,对此并没在意。

“艾贝在做什么,这并不重要。”佩里格林女士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也不重要。现在,开饭!”

大家爬上各自的座位。看到一张椅子上没人,我便坐上去了,但马上感觉到屁股被戳了一下。

“对不起!”是米勒德的声音。

为了叫他给我让座,佩里格林女士让他出去穿衣服,把他打发了出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冲他喊道,“光着身子吃饭不礼貌!”

厨房值日的孩子出来了。他们举着托盘,托盘里的食物都扣着银色的盖子,看不见里面的食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起来。

“惠灵顿水獭肉!”一个男孩叫道。

“腌猫肉和蚖鼹肝!”另一个说。

孩子们咽着口水。

盖子终于揭开了,一桌豪华大餐摆在了大家面前:一只金黄的烤鹅;一只大马哈鱼和一只鳕鱼,每只都浇上了柠檬汁,撒上了茴香和加过热的黄油;一碗蒸贻贝;两盘烤蔬菜;刚从烤箱拿出来的面包;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软糖和沙司,虽然叫不出名字,但看上去美味诱人。

在摇曳的煤气灯光中,一盘盘美味的食物发着红光。我想起了“神父密室”炖出的油腻得难以下咽的食物,和这里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天到现在,我还只吃过早饭,肚子早就饿了,于是,我不顾体面地大口吃起来。

我知道异能儿童的进食习惯肯定与常人不一样,但还是忍不住一边吃一边观察着他们。能飘起来的奥利夫被拴在了椅子上,这样她才不至于飘到天花板上;为了不让蜜蜂蛰到我们,休钻进了墙角的一个蚊帐,蚊帐里有张桌子,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克莱尔长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打成了漂亮的发卷,看上去像个玩具娃娃,她坐在佩里格林女士旁边,什么也没吃。

“你不饿吗?”我问。

“克莱尔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休说。一只蜜蜂从他嘴里飞了出来,“她觉得不好意思。”

“才不呢!”克莱尔瞪了他一眼。

“是吗?那你倒是吃啊!”

“这里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天赋而感到不好意思,”佩里格林女士说,“克莱尔小姐喜欢一个人吃饭,是不是这样,克莱尔小姐?”

克莱尔谁也不看,显然,她希望大家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克莱尔后脑勺上长了一张嘴,”米勒德说。他穿上了便服,但衣服里看上去是空的。

“让他看看!”一个人说。其他人都附和着。为了让大家闭嘴,克莱尔只能照做。

一条烤鹅腿递到她面前。她坐在椅子上,转过身背对餐桌,仰面弯腰,后脑勺对准盘子。我听见一阵撕咬声,等她抬起头,烤鹅腿上的一块肉已经不见了。原来,她金黄色的头发下面,掩藏着一副尖牙利嘴。我明白佩里格林女士相册中的一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了。照片分两部分,一张是克莱尔优雅的面部肖像,一张是她打着发卷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