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无主的空间 第七章(第6/7页)

“那里怎么样,斯维塔?”我小声说。

“我在那里待了相当久,”斯维特兰娜继续说。“总的来说……我明白了一些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真的吗?”

“在那本老巫婆的书里一切都写得很正确。安东。我们不是真正的魔法师。我们并不比人类拥有更大的才能。我们跟第一层的青苔没什么两样。你还记得老巫婆的书里写到的关于体温和周围的生活环境的例子吗?你看,所有的人的体温是三十三点六度。那些非常幸运或者非常不幸的人会害冷热病,他们的体温高一些。要常常用这些能量、这些力量去使世界变暖。我们的体温低于标准额,于是捕捉别人的力量,并且使用这些力量。我们是寄生虫。某个弱小的他者,比如伊戈尔,他的体温是三十四度。你,打个比方,二十度。我——十度。”

我马上做了回答。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刚刚读完那本书的时候。

“怎么啦,斯维塔?那又怎么样?人类不可能利用自己的力量。我们——能够。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人类永远也不会容忍这个。甚至最好的、最善良的人也会始终心怀忌妒地看着那些成就更高的人,看着运动员,看着俊男美女,看着天才和能人。这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能怪命运和机会。现在想象一下,你是个普通人。最普通的人。突然了解到,某人活了几百年,能够预测未来、治愈疾病,一切都是当真,一切都千真万确!可是这一切——靠的全都是你!我们是寄生虫,安东。跟吸血鬼一个样。跟青苔一个样。要是这件事暴露出来了,要是有人发明出能够区分人类和他者的仪器,我们就会被猎捕,我们就会被消灭。如果我们散居于人类中间,就会一个一个地被捕获。如果我们选择群居,建立自己的国家,人类就会对我们投掷原子弹。”

“区分和保护……”我小声说着守夜人巡查队的重要口号。

“不错。区分和保护。不是把人类和黑暗力量区分开来,而是总的来说把人类同他者区分开来。”

我笑了起来。我看着夜空,笑了——回想起了自己的往事,稍稍年轻一些的时候,沿着昏暗的街道迎向吸血鬼。心里紧张,双手干净,头脑冷静,一片空白……

“我们讨论过多次,我们同黑暗力量的区别在哪里。”斯维特兰娜轻声说。“我还找到了一种说法。我们是善良的牧人。我们爱护羊群,光是这样区别就已经不小了。只不过不应该自欺欺人。人类永远也不可能全都成为他者,我们永远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开诚布公。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允许人类建设更让人满意的社会。资本主义,共产主义……问题不在这里。只有世界能够造就我们,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关心的只是牲口槽的大小和干草的质量。一旦牲口从牲口槽里伸出脑袋,四处张望并看见我们时——我们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看着天空——拍着坐在我腿上的斯维特兰娜的手哄她,只是一只手,温暖的,优柔寡断的……前不久刚刚用雷电袭击过害人的老巫婆的那只手……

伟大的女魔法师的手软弱无力,其魔力还不及我的一半。

“我们别无选择,”斯维特兰娜小声说。“巡查队不会把人从牲畜栏里放出来。在美国,有很大的食物充足的牲口槽,牲口都不想把头抬起来。在乌拉圭,山坡上青草很少,牲口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抬头看天空。我们能做到的一切——就是挑选一个可爱一点的牲畜栏,把它油漆成鲜艳夺目的颜色。”

“要是把这些讲给他者听呢?”

“黑暗使者听了不会感到难过。光明使者会屈服。我了解了我并不想了解的真相,安东,所以就屈服了。大概我不配对你说这些吧?不过这样就不诚实了。好像你也是羊群的一分子似的。”

“斯维塔……”我看了一眼窗子里小灯的微弱灯光。“斯维塔,娜久什卡的魔法体温是多少?”

回答之前她稍停顿了一下。

“零度。”

“伟大的……之中最伟大的……”我说。

“完全没有法力的……”斯维特兰娜应声说。

“现在我们怎么办?”

“活下去,”斯维特兰娜随口说道。“我是他者……说出我的无辜已经迟了。我在人类那里获取了力量,从黄昏界中取出来——反正这是别人的力量,可是在这件事上我没有罪过。”

“斯维塔,我要去找格谢尔。现在就直接去。我要离开巡查队。”

“我知道,你去吧。”

我站起来,轻轻扶住晃动的吊床。天色很暗,我无法看清楚斯维特兰娜的脸。

“去吧,安东,”她又说了一遍。“我们要彼此对视将会很难。需要时间来慢慢习惯。”

“那里怎么样,在第五层?”我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

“好吧,我去问格谢尔。”

“让他去回答吧……要是他愿意的话。”

我俯下身子,碰到了她的嘴唇——因为滴到眼泪而湿漉漉的。

“讨厌……”她小声说。“讨厌……做寄生虫。”

“坚持住……”

“我是在坚持。”

当我走进车棚,关上门时,斯维特兰娜进了屋。我没开灯,坐进了车子,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科利亚大叔在这里捣鼓了些什么?汽车能不能发动得起来?

汽车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发动机发出非常轻柔的声音。

打开近光灯后我开着车子出了车棚。

隐蔽工作的规则呢?

管它呢。牧羊人何必要躲着羊呢!

我没有下车,略施法术就打开了大门。车子开上了街——立刻加大了油门。村子里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羊群好像都吃了掺有安眠药的饲料……

汽车冲上了乡间小路。关掉近光灯打开远光灯后,我踩了一脚油门。狂风扑打着打开的车窗玻璃。

在方向盘上摸到遥控器后,我打开了随身听。

我走进这个多风的城市,没披斗篷,

它缠住我的脖子,如同常春藤。

蛇一般的链环把我的灵魂束缚。

我看到了黑太阳,但我一滴眼泪未流。

我失去身份,我蛮横无理,做了错事。

被蟒蛇吞下的兔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蛇一般的链环只不过起初很紧,

我看到了黑太阳和太阳的梦境。

即使置我于死地,我也无法分辨恶习和美德,

好像有人要干掉证人,把我们变成毒蛇。

我愿意在任何掩饰下苟且偷生,

我心甘情愿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

甚至在呕吐时卡着喉咙歌唱爱情,

只要我的祖国需要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