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鬼狼驿(第6/18页)

龙涯笑笑:“还成吧,用来恃强凌弱调戏民女什么的还差了些火候。”

萧肃原本脸色平静,忽然咧嘴一笑:“兄台不用皮里秋阳指桑骂槐,此事原是耶律大人酒后唐突,双方就此收手也少一番纷争。”

龙涯微微一笑:“也好,如此也免得多费手脚。”说罢负手转到桌边坐下,开口对鱼姬言道:“刚才一番胡闹惊扰了姑娘,在下自罚三杯如何?”

鱼姬掩口一笑:“龙捕头说到哪里去了,一番风波也因鱼姬而起,理应鱼姬敬酒三杯,酬谢龙捕头解围之谊。”说罢举杯相敬。两人对饮三杯,全然不把一干辽人放在眼中。

辽人们虽气愤难平,但既然萧肃已然发了话,自然也不会再来生事,卓国栋早将耶律不鲁扶了起来,朝后院山上的阁楼去了。

龙涯冷笑一声目送那卓国栋架着耶律不鲁消失在门外,心想此人果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向辽人献殷勤的机会。如此狗腿本色,生生而百搭了一张人皮。而转眼看看同样点头哈腰的老曾,心头却疑窦丛生,寻思那人既有如此好的功夫,又怎么会留在此间做小伏低?

晚膳用得这般峰回路转,这饭堂里也没几个人再有心情大快朵颐,龙涯与鱼姬自行回住地歇息。

一夜风雪交加,虽说房中已然加了炭炉,但外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连带那红艳艳得炭火也不觉如何温暖,龙涯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信手推开窗户,只见檐下垂挂着大大小小的冰挂,最长的已逾丈余,正好顶在窗户外,使得窗扇也不可尽开。

外面院子里有几个小厮正在清扫积雪,以木车装运运走,脚步挪移之处,只见积雪蓬松过膝,可见昨夜风雪何等肆虐无度。

龙涯心想这等寒天,隔壁的鱼姬依旧是衣衫单薄,姑娘家身子骨单薄,若是受了风寒倒是不妥,正想过去探望,就听得鱼姬在外面轻唤:“明颜,明颜,你这小蹄子跑到哪里去了?”

龙涯拉开门,见鱼姬正在走廊上四处寻觅,于是上前问道:“可是猫儿不见了?”

鱼姬面露几分焦急:“正是,早上起来就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顽去了。”

龙涯笑道:“外面风雪交加,这小东西也不太可能跑到外面去,大概就在这些房舍之中,我且与你同去找便是。”

两人一道沿着走廊而行,不时的推开两边的房门轻唤,只是一路行来也并无所获,直到一间房门虚掩的屋舍前,便听得里面有些动静,推门一看,只见那猫儿正伏在房间一隅的花几上,犹自梳理毛发,全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

鱼姬上前抱起明颜,伸指点点那猫儿的脑门嗔道:“原来你在此处,倒叫我好找!”

龙涯转头看看屋里的陈设,只见一应家具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便是火盆的铜边也被擦得发亮,半点碳渣都没沾惹,想来这屋子的主人必定是个喜洁严谨之人。

那猫儿所伏的花几后面的墙上还悬有一副字画,画的一处花窗,花窗外海棠怒放,蜂蝶萦绕,春意盎然。而画内的案几上罗列几许纸笔墨砚,还有一只瘦长花瓶,瓶里一支枯梅,花朵早已凋敝,但枝折嶙峋,颇见风骨,而那枯梅之上犹有一只墨色蝴蝶翩翩飞舞。左上角却是几行小楷,字迹娟秀端丽,似是出自女子之手。那几行小楷却是一阙名为《水调歌头》的词句。

天本饕餮徒,岁寒馔新盐。

染得砚台墨韵,奈何秃笔难全。

昌州子弟犹在,谁记年少轻狂,棠香旧园事?

落拓雁门去,消愁借酒寒。

怎平怨,无明念,付流年。

狼烟未冷,碎梦惊心瓦砾难全。

惜慕西市腊梅,枝折蕊碾湮于尘,魂香亦如故。

何谈新岁至,恨遗庚寅间。

鱼姬见龙涯专注此画,嫣然一笑:“看来龙捕头对字画丹青之道也颇有研究。”

龙涯哈哈大笑:“我不过是俗人一个,哪里懂得风雅之事,只是觉得这画有些怪异,看那窗外景致,似是繁花似锦的春天,而房中又怎么还会有早已枯败的腊梅?”

鱼姬摇了摇头:“不是枯败的腊梅,而是梅死香魂在,要不然,怎么还会有蝴蝶流连不去?你看那词的倒数第二句,不是把这思慕怀念之情写得很是入骨么?”

龙涯微微颔首:“经鱼姬姑娘这般解读,果然是有些意境。不过看那最后一句,似乎这字画是出自庚寅辛卯交替之际,而字画未尝泛黄,也不可能是年代久远之物,算算年时,应是出自七年前。遗恨二字,似乎写这词的人心有恨事难解。”话一出口,又见画上的海棠春色,不经意的低吟那句“昌州子弟犹在,谁记年少轻狂,棠香旧园事?”忽然想起一事来。

以往常有文人哀叹人生几大恨事,却是鲥鱼多刺、海棠无香、金橘多酸、莼菜性冷等,那画上的海棠蜂蝶萦绕,其意境分明是指有香海棠。这普天之下,唯有昌州海棠有香,是以自古以来便有海棠香国之称。这画卷中词与画的内容与昌州都有着关联,而昌州地处川东,想来此地便是那老曾的卧房。加上昨日老曾露的那手功夫,足见其与昌州阮家堡渊源颇深!

鱼姬见他皱眉思索,也只是会意一笑:“现在明颜也找到了,咱们还是出去吧,到底这也是别人的房间。”

龙涯点头称是,只是退出房外掩上房门之时,目光仍在那字画上注视良久。两人离了房舍,经院子前往饭堂用早膳,只见院中积雪已然清空,虽不时有鹅毛大雪自空中飘落,但也无法凝聚,不多时也化为雪水,自院中沟渠排尽。

鱼姬伸足在地上一捻,随即笑道:“我道他们使了什么法术,原来是在院里的石板地上撒了粗盐粒,所以雪化得特别快,难以像昨晚一样堆积起来。”

龙涯笑道:“果然是个好办法。”抬眼望去,见那饭堂中已有不少辽人,一个个见得他进来,面上都有些畏惧之色,想是昨晚一战都吃了些惊吓。龙涯叹了口气,心想那般胡闹一场,居然搞得这些如虎似狼的辽人一个个成了见了猫的耗子,看来这世上还是拳头出道理。随后与鱼姬仍选了昨晚的座头坐定,招呼小厮,要了些包点面食,一同吃了。

外面风雪肆虐,而后院又是辽人聚居之地,更无什么景致可看,除了回房外,也只有留在这饭堂聊天赏雪打发时间。这般笑语嫣然,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龙涯倒是颇为吃惊的发现眼前这个柔弱女子心中见识匪浅,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却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可比。既言语甚欢,配上茶点温酒,似乎这漫长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难以打发。

中途也见得萧肃与卓国栋来饭堂用餐,却始终不见那耶律不鲁,必然是昨夜被剃去一双眉毛,失了颜面所以无脸出来见人。不多时便见老曾左臂挽了两只食盒行色匆匆而去,想来是送饭食与耶律不鲁和病中的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