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欺骗的外表(第5/10页)

她给了蒙儋一个含混的微笑,然后缓步向帐篷中走去。当她在帐门前弯下腰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她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如果那个艾伊尔人现在要割开她的喉咙,她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九或者十名女人正跪成一排,在扁平的石板上滚动着石碾,就像所有那些偏远的农庄中一样。另一些女人用篮子运来谷物,再带走粗面粉。磨面的女人们穿着暗色的裙子和白外衫,用头巾将头发系住。她们之中只有一个人的头发没有垂到腰际,而且那个人的身上甚至没有一条项链或手镯。这时那个人抬了一下头,她的脸被阳光晒成了赤红色。当她碰巧与维林对视的时候,维林从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恨意,而且,这份恨意在她看到维林的时候,变得更加凶恶。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工作。

维林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帐篷,但还是感觉到肠胃一阵阵地抽搐。伊尔甘属于绿宗,或者可以说,曾经属于绿宗,在兰德·亚瑟静断她之前。两仪师被封闭的时候,与护法的约缚会被削弱、模糊,而如果是静断的话,约缚会彻底被切断,如同死亡时一样。伊尔甘的两名护法之一,在她被静断时立刻死亡了;另一个则死在和艾伊尔人的搏杀里。伊尔甘很可能也希望死在那个时候。静断。维林将双手按在胸口上。她不会为此而感到恶心,她的境遇曾经比被静断的女人更可怕,更可怕得多。

“没有希望了,对不对?”图兰娜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她无声地啜泣着,眼睛望着在手中发抖的银杯,目光却似乎落在某个遥远而恐怖的东西上:“没有希望了。”

“只要努力,总有出路,”维林不经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必须努力去找。”现在维林的脑子里思绪翻涌,却没有任何一条与图兰娜有关。伊尔甘的静断,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吃了一整罐腐臭的油脂。只有光明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但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打磨谷粒?还穿得像是个艾伊尔女人!她也是被迫在那里工作,好让维林看到的?真是愚蠢的问题,虽然几里以外就有兰德·亚瑟那样强大的时轴存在,但维林能忍受的巧合也是有限度的。不过,有时候细微的错误同样会造成致命的结果。如果索瑞林决定打垮她,那么她能坚持多久?可能只会是一段短得可怜的时间。索瑞林绝对是她遇过的最强悍的人之一,而且她找不出任何能够阻止索瑞林的事情。不过,这是可以搁到明天再去担心的问题,过多的烦恼肯定是没有益处的。

维林跪下身,花了一些力气想要安慰图兰娜,但成效不大,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那些安慰的话空洞得可怜。图兰娜的眼睛里只有惨淡的阴霾。除了图兰娜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图兰娜的状况,她必须从自己的内心找出力量来。但这名白宗姊妹只是哭得更加悲苦,虽然没有哭声,但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泪滴接连不断地从她的面颊落下。直到两名智者和两名年轻的艾伊尔男人走进帐篷(在这样的矮帐篷里,艾伊尔男人根本直不起腰),维林才感到一阵轻松。她站起身,流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但那些艾伊尔人对她没有丝毫兴趣。

戴维娜是一名绿眼、黄头发的女人;洛赛恩的眼睛是灰色的,暗褐色的头发只能在阳光下看见几缕红色。这两个肩膀超过维林头顶的女人,都表现出一副恨不得让别人代替自己完成这肮脏任务的神情。她们两个的导引能力都很弱,甚至不足以单独屏障图兰娜,但她们已经连结在一起,就如同她们从出生时就这样连结着一样。她们虽然是两个人,阴极力的光晕却融为了一体。维林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以免双眉紧皱起来。她们是从什么地方学到这个的?维林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打赌,就在几天以前,她们还不知道这种技巧。

艾伊尔人的行动迅速而流畅,艾伊尔男人弯下身,将图兰娜架起来。银杯从图兰娜的手中落下,杯子已经空了,这对图兰娜是一件幸运的事。图兰娜没有反抗,反抗也没有用。这两个人都能把她像一袋谷子一样放在手臂下挟走,但图兰娜还是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哭。艾伊尔人并没有留意她的反应。戴维娜集中起连结的力量,接过了屏障。维林马上放开了真源。艾伊尔人不信任她,不会容忍她没有原因地握持阴极力,不管她曾经立下过什么样的誓言。艾伊尔男人把图兰娜向帐篷外拉去,图兰娜的赤脚在地毯上拖曳着,智者们也跟随她走了出去。维林能为图兰娜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

维林呼出一口气,颓然坐倒在一块亮色的穗子软垫上。一只精致的金质绳纹托盘放在她身边的地毯上,里面放着另一只银杯和一只锡镴酒罐。当然,这些东西本不是一套的。维林提起酒罐,将那只银杯斟满,深饮了一口。她感到口干舌燥,疲惫不堪,距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但她觉得仿佛已经背着一只沉重的箱子走了二十里山路。她将杯子放回到托盘里,从腰带的荷包中拿出那个皮封的小册子。无论她向艾伊尔人提出什么要求,总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响应,她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研读一下自己的笔记,或者做一些新的记录。

俘虏们没有什么新的信息值得记录,但凯苏安·梅莱丁在三天以前突然出现,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事情。凯苏安的目的是什么?那个女人的同伴不算什么,但她本身却是一个传奇。即使排除这个传奇中所有不可信的部分,她也是非常危险的;危险,而且不可预料。维林从身上的木制书写匣中拿出钢笔,又伸手去拧墨水瓶的塞子。而另一名智者在此时走进了帐篷。

维林急忙站起身,笔记本都掉在了地上。亚爱隆完全没有导引能力,但维林向这个灰发女人行了一个比刚才深得多的屈膝礼。她本来打算用裙子遮住自己的笔记本,但亚爱隆先伸出了手。维林站直身体,平静地看着这个高个子女人用拇指将这个小本子一页页翻过。

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终于望向维林,那是冬日的天空。“一些漂亮的素描,大量关于植物和花卉的笔记,”亚爱隆冷冷地说,“我看不出这和你被派来要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她将那个本子递向维林。

“谢谢您,智者。”维林恭顺地说着,将笔记本放回到腰间的荷包里,然后又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我习惯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总有一天,她会完整地写出她用在笔记中的密码,只有那样,她在白塔图书馆上方房间里那些满箱满柜的纸张才会有价值,但她希望那一天不要太早到来。“至于……嗯……那些囚犯,至今为止,她们以不同的口吻陈述着相同的观点:卡亚肯应该留在白塔,直到最后战争。他遭到……嗯……虐待,是在他试图逃跑之后。不过您一定已经知道这些事。当然,不必担心,我相信我会了解更多信息的。”一切都是事实,虽然未必是全部事实。维林见过太多的姊妹冒着风险想要将其他人送进坟墓,却因为没有很好的理由,反倒害得自己送掉性命。最关键的问题是,要确定风险将来自何处。绑架年轻的亚瑟,尤其是做出这种事的,是一个应该向亚瑟表达敬意的使团,这一点激怒了艾伊尔人,让他们恨不得杀掉所有俘虏的姊妹。现在维林将此称之为“虐待”,应该不会进一步激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