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末刻钟敲响时(第2/7页)

她努力把加雷斯赶出脑海……为什么自己要到他的帐篷里来?躺在两仪师营地她自己的帐篷里一定更容易睡着,尽管那顶帐篷实在很小,她在那里还能让哭哭啼啼的琪纱和她作伴。不过仔细想想,也许让琪纱待在身边不是个好主意,她忍受不了别人哭个不停,而艾雯的那名侍女肯定会一直……她用尽全力把加雷斯赶了脑海,急匆匆地梳理好头发,换了一件新衬裙,以最快的速度在昏暗的灯光中穿好衣服。她朴素的蓝色羊毛骑马裙上满是皱褶,裙边上还有她亲自去河边察看那艘小船时留下的点点泥斑,但她没时间用至上力清理并熨平这条裙子了,她必须加快速度。

这顶帐篷绝不是一般人想象中军队统帅居住的那种豪华的大帐,她一不小心屁股狠狠地撞上书桌的一角,让折叠书桌的一条腿差一点收起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抓住桌子,桌子肯定会倒在帐篷里唯一一把折叠椅上,她的小腿还不止一次撞到散布在各处的箍铜箱子上。因为疼痛,她不断地骂着足以让任何人捂住耳朵的脏话。这些箱子有两种用途,储物和座椅。一只平顶箱子上面放着白色的水罐和大碗,成为一个简陋的盥洗台。实际上,这些箱子的摆放是整齐而有规律的,只是这种规律只有加雷斯才清楚,他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安然穿行在这片由箱子组成的迷宫中,而其他任何人如果想走到他的床边,难免会撞断一条腿。史汪怀疑他这样做是为了提防刺客,只是他从未这样对她说过。

从一只箱子顶上拿起自己的深褐色斗篷,挽在臂弯里,她正打算用风之力熄灭油灯,却停了一下,目光落在加雷斯放在床脚的第二双靴子上。然后她又导引了一个小光球,并让光球飞到那双靴子附近,就像她料想的一样,那双靴子又被染黑了。这个该死的男人一直坚持要让她为他做工还债,然后又在她把一切都收拾好以后偷偷溜回来,再把他该死的靴子弄脏。有时他甚至会趁着她睡觉时,就在她的鼻子底下干这种事!该死的加雷斯·布伦竟敢像对待女仆那样对她,却从不曾想要亲她一下!

史汪猛抬起头,嘴唇像船缆一样扭结在一起。这个念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无论艾雯说什么,她都不可能爱上那个该死的加雷斯·布伦,绝对不会!她有太多事情要做了,不应该再被这些愚蠢的念头纠缠。我想,这就是你不再穿绣花衣裙的原因。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深处向她耳语。你把那些漂亮衣服塞进箱子里,因为你在害怕。害怕?如果她真的害怕那个男人,或者其他任何男人,那她宁愿去死!

她小心地导引地之力、火之力和风之力,让编织落在那双靴子上,那些黑色的油污离开靴子,凝聚成一颗光洁闪亮的圆球,飘浮在空气中,靴子恢复成了本来的灰色。片刻间,史汪有些想把那颗球放进他的毯子里,等到他最终上床睡觉的时候,这个小球一定会是一个不错的惊喜!

她叹息一声,掀开帐篷门帘,让那颗小球飞出去,掉落在地面上。如果她过于放纵自己的脾气,那个男人就会用直接且极度无礼的方式对待她。当她第一次用自己正在清洁的靴子砸他的脑袋时,就发现了这一点。还有当她怒不可遏地偷偷把盐放在他茶里的时候,那次她放的盐的确不少,但她也想不到他会那么急匆匆地一下子把茶都灌进嘴里,所以那次并不全是她的错,他至少应该先吮一口尝尝。哦,那个男人对她的大喊大叫根本就不在乎。有时候,他也会朝她喊叫,有时候却只是对她微笑——这一点尤其令人感到愤怒!但他也是有底线的。当然,她能够用简单的风之力编织挡住他,但她也是有尊严的,就像他一样。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管怎样,她必须留在他身边。明是这样说的。那个女孩的预言似乎从没出过错。只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没有把一大块金子塞进加雷斯·布伦的喉咙里,告诉他债已经还清了,他可以去死了。只是因为这一点而已!当然,还有她的尊严。

史汪打了个哈欠,最后看了那团还在反射着月光的黑油一眼,如果他在那团油干结前踩上去,那就是他自己的错了。刚才那阵风带来的硫黄气味终于消退了一点,史汪的眼眶里不再有泪水溢出了,而她视线所及之处,仍然是一片混乱。这片被夜幕包裹的大型营地本来就没什么秩序可言。这里满是车辙的道路还算笔直,也足够宽,能满足军队迅速行进的要求,但营地其余的部分却只是散乱地簇拥着各种帐篷、粗木棚屋和石砌篝火坑,现在它更像是刚刚遭受敌袭一样,到处都是倒塌的帐篷堆叠在一起,没有倒下的也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几十辆马车和大车或是倾覆,或是翻倒,数不清的受伤者正在发出呼救的喊声。在加雷斯帐篷前的道路上,不断有伤员在其他人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走过,还有一些人抬着用毯子做成的临时担架。稍远一些,四具被毯子覆盖的躯体排列在路边上,其中三具尸体的旁边各跪着一个女人,在那里不住地哭泣。

史汪对死者无能为力,但她还能治疗受伤的人。她的治疗能力并不强,不过,在奈妮薇治愈她的时候,这种能力似乎是完全恢复了,而且这座营地里很可能只有她一名两仪师,绝大多数姐妹们都刻意躲避这些士兵。这里有她一个人总好过一个都没有,但她还要把讯息传达给其他姐妹,尽快让一些人知道这个讯息才是当前最紧急的事情。所以,她只能对那些呻吟声捂住耳朵,不去看那些折断的手脚、流血的额头,拔腿向营地边缘的马栏跑去。马粪甜腻的气息逐渐盖过硫黄味。一个骨瘦如柴、没有刮胡子、脏黑的面孔上满是憔悴的男人从她身边跑过,她一把就抓住那个人的粗布外衣袖子。

“给我找一匹最温驯的马,备好鞍子,立刻就去办。”她很想能再骑上贝拉,但她不知道那匹矮母马被拴在哪里,也没有心情等待马夫找到它。

“你想骑马?”那个男人拉回袖子,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有马,就自己去给它备鞍吧,今晚我还要在冷风里照顾那些把自己弄伤的人呢。如果他们中间能有人活下来,那就是我们的运气了。”

史汪咬紧了牙。这个笨蛋一定是把她当作营地里的女裁缝,或者是某个男人的妻子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自己可能被看作某个人的妻子,史汪就感到气恼不已。她将右手握成拳头,伸到那个人的面前,那个人骂了一句,向后躲去。但史汪的拳头还是顶在他的鼻尖上,让他能清楚看见戴在那上面的巨蛇戒。那个男人的两颗黑眼珠对在一起,聚焦在史汪的戒指上。史汪用刻板的声音重复着:“你能找到的最温驯的马,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