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Questions(第3/5页)

桌子后方摆着一把华丽大椅,主审官却在一旁踱来踱去,挥手大叫。格洛塔坐的椅子无疑也很名贵,但显然是为了尽量使主人不舒服而设计的。无所谓。我什么时候舒服过呢?

把猛兽的头换成主审官的头挂在壁炉上,会是怎样光景?主审官责骂他时,他以此自娱。这个大蠢蛋跟他的壁炉没两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有一天能审问他,他会是什么反应?我要从他可笑的络腮胡入手。然而审问官脸上挂着认真谦恭的表情。

“你这次越界得过分了,格洛塔,你这疯瘸子!布商公会要是知道你干的好事,绝对会剥了你的皮!”

“我试过剥皮,有点痒痒。”该死,闭上嘴,保持微笑。爱吹口哨的混蛋塞弗拉怎么还不来?我出去就剥了他的皮。

“哦,没错,很好,好极了,格洛塔,敢当面嘲笑我了!看看你列的罪名,逃避国王的税收?”主审官向下怒视他,络腮胡根根竖立。“逃税?”他尖叫着,唾沫溅了格洛塔一脸。“有谁干净?布商公会、香料公会,个个脱不了干系!每个他妈有船的都撇不清干系!”

“但他们太明目张胆了,主审官。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我觉得我们应该——”

“你觉得?”卡莱尼涨红了脸,身体在暴怒中颤抖,“我早就明确要求你远离布商公会和香料公会,远离所有的大公会!”他加快了踱步步伐。这样下去,你会把地毯磨穿,那些大公会还得为你买新的。

“你觉得?你觉得?你必须立刻放人!立刻!至于怎么向人家低声下气道歉,你自己去想!真他妈丢脸!你让我看起来像个蠢货!他人呢?”

“我把他留给弗罗斯特刑讯官。”

“那个连人话都不会说的畜牲吗?”主审官绝望地撕扯头发,“是这样的,是吗?他现在肯定成了废人!我们不可能就这样送他回去!你完了,格洛塔!完了!我要面见审问长!面见审问长!”

大门被一脚踢开,塞弗拉提着箱子,晃晃悠悠走进来。真是一秒也不愿提前啊。塞弗拉将箱子“咚”一声摔上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主审官瞪大了眼,摆出愤怒的唇型,却说不出话。

“该死的,到底什么意思,这……”塞弗拉拉起箱盖,现出满满一箱金币。可爱的金子。责骂戛然而止,主审官的嘴仿佛卡住了,说不出下一个字。他看上去惊愕异常,然后是迷惑不解,最后小心谨慎地抿抿嘴,坐下来。

“谢谢,塞弗拉刑讯官,”格洛塔发话,“你出去吧。”塞弗拉缓步退下,主审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络腮胡,脸上逐渐恢复了平时的红润。“这是从鲁斯那里没收的,已是王室财产。作为我的上级,这些东西上缴给您再合适不过,由您将它们收归国库。”或者买张更大的桌子,你这吸血鬼。

格洛塔身体前倾,手放在膝上:“或许您可以这么搪塞:就说鲁斯做得太过分,审问势在必行,必须杀一儆百,否则无法维持纲纪。您这样说,可以让那些大公会紧张紧张,在我们面前规矩一点。”让他们紧张紧张,以便你榨取更多油水。“或许您也可以告诉他们,说一切都是我这疯瘸子的责任。”

主审官开始回心转意了,格洛塔看得出,虽然对方竭力掩饰,但目光一接触到那箱金币,络腮胡就禁不住颤抖。“好了,格洛塔,好了。你有你的道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合上箱盖,“下次如果你想做同样的事……先向我请示,行吗?我不喜欢惊喜。”

格洛塔勉力站起,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噢,还有件事!”他僵硬地转身,卡莱尼从时髦的浓眉下严肃地盯着他,“我去见布商时,需要带上鲁斯的供状。”

格洛塔咧嘴笑了,露出黑洞洞的门牙豁口:“没问题,主审官。”

***

至少有一点卡莱尼说得对,鲁斯是绝不可能就这样送回去的。犯人的嘴唇全裂了,淌出鲜血,全身遍布黑青瘀伤,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脸肿得难以辨认。换言之,他就像个马上要招的人。

“没想到你如此享受这半小时,鲁斯,没想到啊。这是不是你生命中最糟糕的半小时呢?我说不准。不过别担心,我们准备的节目还很多,事实上……那些节目更精彩,绝对高品质!”格洛塔倾身向前,鞋带几乎碰上鲁斯血肉模糊的鼻子。“跟我相比,弗罗斯特刑讯官只能算是个小丫头,”他低语,“小猫咪。等我上场,鲁斯,你就会怀念现在的待遇,你就会求我让你跟刑讯官待上半小时。明白吗?”鲁斯沉默不语,只是断鼻子里“呼哧呼哧”。

“亮器具。”格洛塔低声下令。

弗罗斯特踏步上前,演戏般打开一个抛光匣子。那个匣子工艺精湛,匣盖拉开后,诸多托盘立刻升起,呈扇形弹开,尽情展示格洛塔那些可怖的刑具:各种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刀片,弯针和直针,装油或硫酸的瓶子,钉子和螺丝,夹子与钳子,锯片、锤子跟凿子。它们都被抛光得像镜子一样,磨得锋利无比,在明亮灯光下闪着金属、木头和玻璃的光泽。鲁斯的左眼肿起一大块青紫,完全遮挡了视线,但其右眼向上扫视这些器具,眼神中充满失魂落魄的恐惧。一些刑具的功能不用多讲,另一些却要人发挥最极端的想象力。不知哪个更能吓倒他?

“我们讨论过你的牙,”格洛塔低语,鲁斯的眼睛一下子转过来向上盯着他,“现在招不招?”我搞定他了,他就要招了。快招,快招,快招,快招……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该死!弗罗斯特打开一条门缝,有人一阵低语。鲁斯舔舔肿胀的嘴唇。门关上后,白化人俯身对格洛塔耳语。

“系沈问长。”格洛塔整个僵在原地。钱使得不够。我刚拖着前脚从卡莱尼的办公室走人,那老混蛋后脚就把我卖给了审问长。我就这样完蛋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心虚恐慌起来。也罢,让我先料理了这头肥猪再说。

“跟塞弗拉说我马上去。”格洛塔正欲转身继续料理犯人,弗罗斯特却把白皙的大手放在他肩上。

“凹,沈问长,”弗罗斯特指着门口,“他系那里,凹呀。”

亲自赶来?格洛塔眼皮直跳,为什么?他用桌沿撑住身子。明天运河水道里漂浮的该是我的尸体了吧?我的尸体,被水泡得浮肿,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想到这,一阵轻微的解脱感攫住了他。不用再走台阶了。

国王陛下的审问部的主官——审问长阁下就站在门外走廊。他穿着白色大衣,戴着白色手套,顶着银白色头发,全身一尘不染,洁净无瑕,身后肮脏的墙壁在他的映衬下几乎显得发黄。他年过六十,但看不到一丝衰老迹象,身材高大,骨骼匀称,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仿佛世间俗事都没法惊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