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布列塔尼半岛(第4/5页)

议事厅极大,完全可以容下整座城堡甚至整片山崖的人们举办舞会和宴会。就好像回到了几个世纪之前,这里是一个古老而独立的国度,由受人爱戴的领主统治着。

也许它至今如此。

大厅周围是八根同样的罗马式圆柱,直通高不可及的天花板,就好像教堂的尖顶那样,共同组成华丽的八肋穹顶。长窗嵌刻着美丽而庄严的彩色玻璃,拼出威猛逼真的雄狮纹样,看护着中间由百合花与十字盾组成的家族纹章。

墙壁上挂满巨大的镶金画框。罗莎可以从中隐约分辨出此间主人的画像,但凭借画框的古旧和颜料的消沉,看上去至少也有两三百年了。罗莎呼出口气,她原本不该对此感到奇怪。她还在其中看到一位金发少女的肖像,手持长剑,英姿飒爽。她的年纪看起来非常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她身上的铠甲和装备却证实她足以主掌一支军队的生杀大权。

她是谁呢?

宝剑国王打断了罗莎的思绪,他走上前,亲自邀请罗莎落座。

罗莎转过头,面前的这张拼花大理石桌同样大到不可思议,完全能够容纳一整排的士兵同桌共餐。但是此刻桌边就只有四把椅子。

权杖国王坐在上首主持会议,宝剑国王以主人名义在下首相陪。罗莎和加米尔在两侧作为长老旁听。

此外这里还有两个人。

宝剑侍从波兰曼尼垂手立于桑格尔斯右侧,左侧则是一个年轻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里透青,一头泛着金属色泽的金发也是极浅,一丝不苟地全部束在脑后,桀骜不驯的脸上矛盾分明,一边是修道士一般的隐忍,另一边却是不可一世的骄纵。他缀满宝石的腰带上佩着一把华丽的宝剑。

看到这个人,罗莎没来由地皱了一下眉头。对方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罗莎心底一种厌恶的感觉却油然而生。她把脸转开不再看他。但是对方尸体一般冰冷的目光反而剑一样射了过来,像剧毒的蝎子危险的尾刺,肆无忌惮地死死叮在罗莎脸上。

罗莎感觉胸口发闷。苏醒以来她第一次感觉不舒服。如果不是对面的加米尔始终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她几乎就要夺门而出了。她无法忍受那个人的目光。

“这些就是民间流传的小册子。”一本装帧朴素的小书被送到罗莎的面前,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权杖国王奥斯卡正在望着她,“王室一年的花费占了政府总收入的四分之一,而近年来颇为时髦的北美独立战争。”他颇有深意地望向桑格尔斯,“路易十六为此支付了二十亿里弗的军费。”

统领军事的宝剑国王无奈摊手:“众所周知,北美的独立是形势所需。”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负责政治的权杖国王眨了眨眼睛,“有时候我只是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法国人。”

桑格尔斯大笑。罗莎和加米尔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有面面相觑。

“抱歉,我们两个老家伙只顾着聊一些旧事。”奥斯卡对两个年轻人抱以歉意的微笑,“觉得无聊就看看那本小书吧。”

罗莎翻开面前的小册子。第一页上面用简陋的字迹模糊地印着:

“路易,如果你曾是我们爱戴的对象,那是因为你的恶德还没有被我们知晓。在这座王国里,人民因为你而不断减少,人民都牺牲在你们这些统治者的手里!如果这世上还有法国人存在,那也是因为他们要持续对你的憎恨!”

罗莎不明所以,她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奥斯卡。

“人民憎恨王室。近年来随时都有这样的小册子、歌谣和海报流传于世,印刷量可以达到几千甚至几万份。波旁王朝已经无力回天。”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罗莎莫名其妙。

“任何你想做的。”奥斯卡看着这个刚刚蜕变成【月】的小姑娘,唇边泛起一丝微笑,“我们就是神。”

壁炉里生着火,火势很旺,大厅里很暖。明亮的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入大厅,桌上点着粗如儿臂的蜡烛,一切都明晃晃亮堂堂的。

罗莎愣住了。对方明明是笑着的,但在这个温暖明亮的议事厅中,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不,她知道对方于自己绝没有任何恶意。她只是感觉愈发地不自在。

神?受众人敬仰、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祇?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一点。从小到大,她所知晓的神灵就只有一位,而他与面前的人、与自己,绝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就在罗莎的错愕之中,一声明显的嗤笑从桌边传了过来。罗莎尴尬抬头,看到站立在宝剑国王身侧的那个年轻人。

自进入这间大厅以来,她一直就在努力避开对方的注意。但对方毕竟对她不依不饶。

“尼古拉斯。”宝剑国王轻轻拍了下桌子,身后的年轻人立刻垂下头去。

“请长老宽恕宝剑骑士的无礼。”桑格尔斯歉意地起身。

罗莎连忙红着脸摆了摆手,让对方赶紧落座。

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她再次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白痴。但是除了那个叫尼古拉斯的宝剑骑士之外,所有人都温柔慈爱地注视着她。桌子对面,加米尔也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于是罗莎便释然了。尽管,在这个宏伟惊人的哥特大殿里,在面前庞大的拼花大理石桌边,她仍旧如坐针毡。

“之前一直是瑞士银行家雅克·内克尔主管财政。”奥斯卡继续,“他引退之后卡隆任财政总监,提倡奢华以取悦王后,以蒙骗的手法造成政府有力偿还债务的假象,但实际上法国的负债一直在上涨。”

“你想怎么做?”桑格尔斯望向奥斯卡。

“和以前一样。”奥斯卡眨了眨眼睛,“法国这种陈旧的绝对领主制已有一千六百年,法国人开始厌倦了。”

“领主制?你是在讽刺我还是在讽刺法国?”桑格尔斯大笑,“我绝不会再让你进我的葡萄园。”

加米尔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桑格尔斯收敛了笑容。

“即刻通知巴黎和凡尔赛的人。”奥斯卡宣布,“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罗莎仍旧满腹疑惑地看着他。

“法国已经衰落了。”奥斯卡耐心地为女孩解释,“愤怒的底层人民正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但是他们很愚蠢,只会散发一些像这样无用的小册子。”他扬起手中的书,“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教会他们如何准确而快速地夺取胜利。”

“我们……要去帮助法国人民?”罗莎一头雾水,眼前所经历的一切仿似天方夜谭,不仅和外公的教诲毫不沾边,就是和自己对血族的理解也偏差太远。

“在森林里,猛兽有时候会保护一些弱小的动物。”桑格尔斯在桌子的另一端微笑,“因为它不能让其他兽类吃掉自己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