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布列塔尼半岛(第2/5页)

浪涛轰隆作响,一轮明亮黄圆的满月正在从海面冉冉升起,仿佛数万盏明灯照亮了夜空。在那轮硕大无朋的圆月映照下,一座尖顶的黑色古堡显眼地挺立在山顶的位置。

罗莎贴近车窗,仰起头,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古堡的入口处,黑色的斗篷扬起在夜风里。他站在峭壁之上,站在整个山崖的制高点,高不可攀,睥睨天下,仿佛他就是无所不能的黑夜之主。

马车越行越近,然后突然停住。山顶上黑色马鞭划过夜空,四匹黑马同时直立长嘶。车夫阿卜杜跳下车辕拉开车门。

早已等候多时的那个黑色身影快步走了上来。未待罗莎走下车子,来者已经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他轻吻罗莎的手。

“【宝剑国王】桑格尔斯恭迎长老莅临寒舍。”

待到来人抬起头来,罗莎才看清楚他的脸。

来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长着深色的头发和刚毅深邃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颌下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须,因颜色过深而微微地发蓝。

罗莎想起来了,这个人她见过。在她沉睡的十年间,桑格尔斯曾不止一次前来看望过她,似乎还对她说过些什么。可是她当时根本没有在听。罗莎垂下头,心底浮上了一丝愧疚。

桑格尔斯伸过手臂。

罗莎稍微迟疑了一下,但仍是挽住了对方。

就和之前一样,在这些传说中的“大人物”面前,她心中极度忐忑不安,从一直以来的光明转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并不后悔,她只是不确定,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宝剑侍从】波兰曼尼对宝剑国王行礼。

看到对方独身一人之后,桑格尔斯似乎颇为惊讶。

“‘他’没有和长老一起过来?”

“大概另有要事在身。”波兰曼尼垂首回答。

“还能有什么‘要事’比长老苏醒更重要?”桑格尔斯沉重地哼了一声,“这家伙也太目无尊上了!”

“呃……如果你们说的是【圣杯骑士】安德莱亚先生,他唤醒了我……还给了我他的血。”罗莎嗫嚅着小声开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对方说话。

“当然。”桑格尔斯转头,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神色,“他是我们中间最古老的一位。唤醒您是他的职责。另外——”他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惴惴不安的小姑娘,“称呼我们不用加上‘先生’。”

罗莎的脸立刻红了,但是也吃惊不小。

“难道安德莱亚……嗯,他比您还……”

“我比他年轻将近两百岁。”宝剑国王笑眯眯地看着罗莎,补充了一句,“……也不用说‘您’。”

罗莎越来越发窘。她知道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她无法再用以往的经验或是外表来加以判断——而且不知何故,自己竟然地位尊崇。从周围人对待她毕恭毕敬的态度上,她慢慢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只是还无法习惯。

穿过半月形的台阶,编织精美的暗红色地毯一直通往大殿内部,两侧是八根黑色的罗马石柱,共同撑起高高的哥特式尖塔穹顶。大殿正中墙上的华贵织锦绣着和马车门上一样的黄底黑十字章纹,周围开遍白色百合花。

布列塔尼半岛……马什古尔……看着那个愈发熟悉的徽记,罗莎心底突然涌起了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中,关于某个法兰西元帅的传说。

“这里……这片山崖,这座城堡……”罗莎忍不住开口,“是否曾是吉尔·德·莱斯男爵的领地?”

波兰曼尼先生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作为主人的桑格尔斯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长老一路辛苦,请至这边沐浴更衣。”老人做了个手势,随即在前领路。

罗莎轻轻喟叹一声。这位严肃的老人看似不近人情,心思竟然会如此缜密周到,来到此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满足自己的需要。

她带着感恩之心默默跟随在老人身后,在宽敞的镶嵌无数画像与艺术品的大理石走廊间拐过几个弯子,最终来到了两扇宏伟的雕花大门前。

波兰曼尼伸手推开大门。一反城堡内部阴暗古老的哥特式氛围,一片炫目的碧绿扑面而来。两人瞬间被房间内热腾腾的蒸汽所包裹。

果不其然,这是一间罗马式的豪华浴室。八根白色大理石圆柱直通房顶,石柱与石柱之间以拱顶相连,精美的雕塑上面嵌刻着彩色的大玫瑰窗。不知道是从哪里透出的光线,反射到中央巨大喷水池的绿琉璃地板上,映得整座浴池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

踏上加热的大理石拼花地板,水雾蒸腾的浴池中央是四座狮子的石像,冒着热气的流水源源不断地从狮子口中喷洒到水池里,闪耀的水光倒映在四周的石壁上。

“如果长老需要浴娘伺候,随后便会派遣过来。干净衣物已经准备好,如果不合心意,我们会立刻为您更换。”波兰曼尼指给罗莎池边摆放整齐的柔软布料。

“不用了,谢谢。”罗莎轻轻挥了下手,波兰曼尼倒退着走出房间。两扇大门被轻轻关上,把罗莎一个人留在了这座翠绿的房间里。

她解开衣服,几乎是踉跄着跨入池水。

水有些热,刺得她冰冷紧绷的皮肤一阵发疼。罗莎像一尾鱼一样沉入水中,她并不需要呼吸,她可以永远躺在池底。

但是她不能。透过头顶碧绿的水波,眼前的一切与梦境再次重合。

乾坤倒转,物换星移的十年。

但十年又仿佛弹指一挥间,仿佛一个沉睡不醒的梦魇,罗莎回到了拉托尔庄园,回到了那个明晃晃的充满镜子的地底大厅。

罗莎在动荡的水波中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泪流满面,肋下致命的伤口鲜血淋漓,但心里却疼痛更甚。

罗莎钻出水面,仰起头。

头顶石狮温热的水流冲刷她的脸,然后随着身体的细致曲线滑落。罗莎不知道那些是水,抑或是自己的泪。

十年过去了。那个人在哪里?

碧绿的光无声地映照在女孩的身体上,如同雪花石膏,如同象牙塑像。流动的水波洗去了身上的尘土和青苔的印痕,透过头顶仿若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仿佛神圣的祭典,告别过去一切所有,给予罗莎新生。

万籁俱静。只有喷水池池水溅落的噼啪响声。白花花的水汽在碧绿的房间里蒸腾。

一片岑寂之中,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还未等罗莎回过神来,两扇结实的大门已经被撞开。一个白色的影子带着一股凉风扑了进来。

由于走得太急,他衣服还未系好,上身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塔夫绸衬衣,露出脖颈和白皙结实的胸膛。他的头发也由于太过匆忙而根本没有梳,一满把金色的鬈发胡乱地拢在脑后。他站在那里,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穿着衣服直接跳进了浴池。